凌寒的报务员已经在一边开始哼起歌来,报务员是云南人,说自己唱的是采茶歌,可是,只要他不努力的说的慢一点标准一点,凌寒听他说话都费劲儿,更没心情听他唱啥。
凌寒想到的是,下了飞机之后,要被那个学生敲一笔,俨然他的意思是他们一批好几个学生在驼峰航线上,都要叫来。凌寒算着时间,他要去给书琛寄一封信,然后再跟他们去胡吃海喝。
“零式,零式战斗机,老师……”
“3705,3705遇到了零式,保山……”
两声过分凄厉的声音之后,电台归于沉寂。报务员也慌慌张张:
“有战机……”
雷达系统里,归属地的塔台,几架在航路上的飞机都在紧急的商议着。根据塔台提示的位置,凌寒距离日本战机出现的地方是最近的,距离应该在不足五百里。
凌寒果断的调转航向,扎进了浓雾上空。
手握着方向盘,凌寒不由自主的挺直了脊梁,坐的端端正正,精神集中,全神贯注的目视前方,他沉着的吩咐报务员联络塔台,确定航向。
报务员的声音有些颤抖着……
近两个小时之后,凌寒才艰难抵达昆明机场。昆明机场阴雨绵绵。
他的学生最终还是没有回来,就死于通报了日机情况之后的那一秒沉寂。
目前,航线上的飞机很多都是运输着大量的石油的,一旦被击中,就是一个巨大的炸药库,是漫天火光,尸骨无存。
凌寒在机场站了很久,任由冷冷的雨打湿了全身。这些冷意,让他平静下来。
这是战争,残酷的用血写就的战争,不可避免的牺牲——他们已经是在努力的做到,最小的牺牲,付出最少的代价了。
生活于贫瘠的重庆的时候,凌寒深切的体会着当时重庆“一滴油,一滴血”的口号的无奈。现在石油并不匮乏,他们怎么可能不会冒死将其运回去呢?
次日,凌寒由昆明折返。同样的航路,眼光下可以看到好多闪闪发光的铝片,可是,凌寒再是分不清,到底哪一块铝片搭载过他的学生。
日军战斗机出没频繁,伤亡巨大的时候,运输只能暂时减少一些。飞行员们史无前例的开始祈祷着阴天下雨,打雷都行——因为这样的天气,日军基本不会出动轰炸机来轰炸袭击,他们是安全的。
即便如此,飞机多折损率,飞行员的损失也太多了。飞机的生产到底是比不上枪支弹药,而飞行员的训练更是需要时间的。
太平洋战争愈演愈烈的时候,美国的先进的机型自然是留着给自己用的,被运抵远东的很多都是旧机型,落伍的机型,甚至淘汰的机型。然而,航空队也照样视如珍宝,好好的维护着伺候着——若是没有这些老爷式飞机,他们是真的望洋兴叹的。
飞行员的招募条件越来越低,在芷江和旧州机场训练三个月,飞上二三百学时就被扔上了驼峰航线的飞机锻炼,驾驶员不够格就先干副驾驶,或者干干报务员。反正是是个人都需要的。
凌寒飞行这些年自然知道,这么凶险的航线,对于这些飞行经验严重不足的学生来说,就是死地,他们是在拿命做赌注——如果一路太平,他们就完成任务了;一旦遇到意外,以他们的飞行经验和技能完全不足以作出正确的应对的。
可是,凌寒也知道,自己什么都不能说。这些缺乏飞行经验的学生兵,在一代代的飞行员折损之后,俨然成为了主力,没有他们,连正常的运输都保证不了。他们保证了运输的效率,也无可避免的维持了很高的折损率。
那是一条用血铺就的路。
据航校的学生说,从毕业入伍到牺牲,平均只要三四个月。凌寒作为曾经教官亦是心痛不已。
那个学生的声音轻轻的,年华那么好的青年,对那么近的死亡必然是恐惧的;可是,他选择入伍,义无反顾。他说,在去航校之前这话他都听说过了……
他飞了半年,死于恶劣气候下,飞机故障,葬身在喜马拉雅山脉……
凌寒养成了一个习惯,就是郑文雄所说的那样,飞行之前会写一封遗书,回来之后就烧掉。有时候不烧就扔一边。在那样的遗书里,他一遍遍的告诉书琛:
“你的父亲与叔叔离开你,不是因为不爱你,是因为,我们都太爱你。为了你的健康成长,为了你能够在未来好好的活着,生活在一个安全的环境里,我们要离开你去抗击侵略者。我们的死,是为了你能够好好的活下去……我一生最爱的孩子……”
三年的时间里,凌寒是幸运的。尽管,是很多次凭借着精湛的飞行技术死里逃生,尽管经历了很多次命悬一线,但是,能够活下来,幸运的因素是那么大。
三十四年,驼峰航线的飞行结束前几个月,凌寒才调离,回到空军作战部队。
凌寒在昆明工作了三年多的时间,直至重回空军部队。
这三年的飞行,是凌寒此生最波澜壮阔的记忆之一。
这一路途径高山雪峰、峡谷冰川和热带丛林、寒带原始森林,美景迤逦,美不胜收;面临着强气流、低气压和冰雹、霜冻等恶劣的气候,忽而的在灿烂阳光下,忽而的迷失在群山峻岭间,飞机随时面临着撞山、迷失航向、被日军击中的危险是,每一次飞行就像是一次大冒险……
飞机的损失率急剧升高,一架飞机很难飞过三个月,很快,驼峰航线的一路上遍布了飞机的残片,在阳光下闪闪发光。战友同袍的骸骨归于土,那些闪闪发光的铝片,是闪耀着的永不磨灭的,为抗击侵略而付出生命的高贵灵魂,无论是华夏土地,还是大洋彼岸……
在驼峰航线上,中航、国民军空军与美军组成的运输联队总共牺牲了三千余名飞行员,损毁运输机一千六百余架,在三年的时间里,运送了八十五万吨的战略物资。在这条被誉为死亡航线的航路上,运输着的军备物资维系后方军民的生机。
————
战争依旧在持续,因为美国参战,国民政府曾一度积极组织反攻,并在第三次长沙会战中取得胜利。三十一年秋季,国民军陆续派往印度,至三十二年,开始在滇西缅北增兵,大批嫡系精锐部队派往了滇西缅北战区,与美军、日军协同作战。
然而,盟军奉行先欧后亚的方针,长久作战的国民军亦士气低落,即使是有援军的援助,即使是日本被盟军围攻,之后,国民军的胜利依旧乏善可陈。甚至,在浙赣战役中先后失去了浙江江西一线机场。
胜利的消息也在不断的传来,然而,那是别人的胜利。
中途岛海战,美军以少胜多,以极小的代价重挫日军的引以为豪的海军,彻底打破了日本称霸太平洋的梦想,从此,日本在太平洋战场开始丧失战略主动权;瓜岛战役,美军以一比十的伤亡率取得大胜,日军伤亡惨重,不仅海军、航空兵损失惨重,甚至开战以来从未失利的陆军,最精锐部队部蒙受了巨大损失。
日军远非实力雄厚的大国,短时间内大型军舰、飞机和技术熟练训练有素的飞行员的损失,是日军所难以弥补的,他不可能像美国一样很快补给,卷土重来,战争结束,他们的败势可见。
即便是别人的胜利,敌人是一个,这些消息以足以振奋人心,值得庆祝。
然而,日本是一个不按照常理出牌的国家。在大家都以为日军会进行战略收缩的时候,三十三年春,日军孤注一掷,开始了一号作战的战斗计划,集中巨大的兵力在豫湘桂一带进攻国民军。彼时,国民军精锐部队很多在西南滇南缅北作战,国民军亦未料到在东南亚全线收缩,太平洋战场节节败退的日军居然会还意图扩大战场,是以,战略伊始就出现了失误。
相对于国民军希望等待胜利的思想,困兽犹斗的日军很是凶狠,在太平洋与南洋败退的日军是将大陆作为其固守的据点,以便能够长期战斗,是以他们打的格外的坚决。
在此战中,日军投入了四十余万的军队,是其所有战斗中投入最大的一次,占侵华军队的三分之二;而国民军亦有一百三十万军队参战。
由于国民军战略失误,战术失当,指挥混乱,直接导致在九个月的时间里,一路溃败。从豫中,到湘桂的长沙衡阳一线,再到桂林柳州,在最溃败的豫中战场,国民军三十七日失守三十八城。及至战争结束,国民政府失去了对二十万平方公里,六千万人口的控制。
这样的溃败,极大的打击了民众的信念与信心——明明,日军并不是不可战争的在日军陆军在豫湘桂战役征战横行的同时,在菲律宾,日军上千架飞机在一周时间内几乎被炸毁,在莱特湾海战中,日军海军几乎被全歼,尽管战争末期,日本竟然是以“神风特战队”的自杀式袭击的方式都不能捍卫盟军的战斗。
而在我们的国土上,在更广袤的土地上,百万将士却一路溃逃,被日军屠戮。四亿同胞经历战争前后持续十数年,却依旧无力为战,那种悲愤,无以复加。
国民政府的溃败与军队的拙劣与腐fu败极大的影响了美国对国民军队的观感,江文凯与美方骄傲的司令发生激烈冲突,美国只能撤换战区司令。
然而,即便是日军的胜利,也挽救不了战争的大势所趋。日军打通了大陆交通线,却没有能力保障其交通线畅通,也未能阻挡美国战机空袭日本本土。日军在占领辽阔土地的同时,也由于分散了兵力,其实更方便国民军的反攻。
三十四年春夏,国民军在湘粤赣会战打退日军的进攻,继而在豫西鄂北和湘西组织反攻,并取得了胜利。
在湘西会战中,已经重回空军部队的凌寒率队与美国飞行联队,中美混合联队一道,以芷江机场作为基地,在空战中取得制空权,甚至对日军形成了压倒性的胜利,有力的配合了地面作战。
三十四年八月,美军在广岛长崎投下两颗原子弹,彻底摧毁了那个不可一世,宛如魔鬼的国家最后的信念。八月十五日日本投降。
整个国家沸腾了。
他们经历了太多的苦难,煎熬,付出了巨大的损失,牺牲,一寸山河一寸血,十万青年十万兵,无数的男儿血洒战场,无数的民众生灵涂炭,而他们,终于取得了胜利,那是和着血泪的胜利。
凌言凌寒一家去祭扫梅花山凌晨的墓地,胜利的捷报做纸钱,带着泪,亦带着笑。
九月九日,南京军区大礼堂举行受降仪式,日本派遣军总司令代表日本签署投降书。
双十,故宫太和殿举行华北战区受降仪式,继而十几个战区受降。
战争终于结束了,以胜利的方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