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皆如瞧疯子一般瞧着他。
卓乙琅笑得花枝乱颤,拿那柄折扇指着湛明珩道:“珩珩,不想我一番戏言,竟叫你如此劳师动众!你也不想想,倘使我为个女子自甘退居三百里,父王还不将我千刀万剐了?”说罢继续放声大笑起来。
众人不可置信地盯着他,又听他道:“好玩好玩,实在好玩!你们汉人当真一本正经得很!”
究竟是他们一本正经,还是他胡言乱语疯癫错乱?他是王庭的世子,如此言辞激烈之态,如此剑拔弩张之势,竟说那不过戏言!
得亏太孙未曾应了他,否则岂不被当了那猴儿耍?
纳兰峥估计清和殿内此刻欲群起而攻之的并不在少数,甚至连文臣都忍不住要踢腿挽袖了。可她却在想,卓乙琅实在太聪明了,聪明得叫人不寒而栗。
湛明珩什么也没答,举起酒盏向他遥遥一敬,随即转身大步流星走了。
这就意味着宫宴散了。众人颔首行默礼,恭送太孙离席,完了才相继往外走去。
纳兰峥远远瞥一眼上首桌案那只碎裂成好几片的酒盏,眉头一蹙,与身旁纳兰嵘道:“嵘儿,你且先回去,不必等姐姐了。”说罢也不等弟弟有反应,紧步向殿外走去。
几位方及步至门槛的官员见状停步,侧身示意她先行。毕竟是名正言顺的准太孙妃了,这点眼力见还是该有的。
纳兰峥也不多言,与他们颔首示谢便走了。只是尚未走出多远就被一个声音叫住:“纳兰小姐。”
她步子一停,缓缓回过身去,不过一顿便向来人笑起来:“宫宴已散,天色将晚,卓世子还不启程出京吗?”
卓乙琅慢慢走到她跟前才说:“你与太孙走得急,我尚未与你二人辞行,如此便走,可说失礼。”
纳兰峥发现,他前头的阴阳怪气已没有了。他称湛明珩为“太孙”,称自己为“我”。
她点点头:“卓世子何必拘泥小节?我想我们来日还会再见的。”
他扯了下嘴角:“纳兰小姐竟与我想到了一块去。”说罢解释,“我在王庭已有未婚妻室,方才多有冒犯,还请纳兰小姐莫怪。”
“卓世子尽可宽心。”
卓乙琅笑了笑,忽然提了宽袖道:“太孙赠予我这件象牙白的衣裳,我很喜欢。”说罢别有深意地瞧她一眼,绕过她走了。
纳兰峥稍一蹙眉,不明白他前言不搭后语的又想表达什么。
卓乙琅无疑是个厉害的角色。他初来乍到,假作吊儿郎当无规无矩之态,与湛明珩暧昧不清,实则是刻意叫包括湛明珩在内的旁人看轻了他,对他降低戒备。
宫宴时候看似颠三倒四,却针针戳在大穆的脊梁骨。皇室内部隐患,朝臣人心不齐……他将大穆王朝素日包裹得完满的外裳揭开了给湛明珩看,叫他亲眼瞧见里头的溃烂腐朽,瞧见大穆之症结不在外患,而在内忧。
最后一招更可谓迎头痛击。纳兰峥知道,卓乙琅不可能真心娶她,而从头至尾皆在试探湛明珩。即便她未曾站出来答他那一问,他一样设好了此局。
倘使湛明珩应了他,他便笑称那所谓退居三百里与十年无战不过戏言,再以一时戏言毁她名节为由,将她带回西域以示负责。
倘使湛明珩不应他,他便以铮铮之词煽风点火,叫朝臣们好好瞧瞧,他们未来的君主是如何的色-欲熏心,如何的昏庸无道。
这本是一个死局,若非在卓乙琅圈她入席时,湛明珩及早猜知究竟,临时请圣上备下那封圣旨,给了众人一个合情合理的说法,今日降临大穆的便将是一场灭顶之灾。
那些本就心怀叵测的臣子们必会蜂拥而上,恳请陛下废除这位因一己私欲陷家国百姓于血火危难的太孙。
她差点就害湛明珩走上了绝路。
纳兰峥闭起眼来,深吸了一口气,再睁眸,那清澄的眼底似有什么闪烁了一下。她在原地默了默,回身瞧见那人步伐铿锵,何来此前半分放浪姿态?
她知道,此人今次未对湛明珩下死手,却是这一遭纵虎归山,来日大穆必逢灾祸。
但此刻的他们没有旁的选择。
她注视他的背影良久,忽然道:“或许你可能不信。”
走出很远的卓乙琅闻声回头,看见风将她的鬓发吹起,而她微微笑着,樱红的唇瓣一开一合,道出几个字来。
她说:“但我绝不会做他的软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