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里非常清楚,上访是全国性的难题,相关部门都在踢皮球,你把球抱在怀里,就会挨大家的踢。有句话描写这种互相推诿、浮夸不落实的作风,说是“手抓两把泥,脚踩西瓜皮”,能躲则躲,能溜则溜,实在躲不过去就随便抹两把,和和稀泥,敷衍了事。悲哀啊。
在建委办完事出来,开车走到街上,心里还在想着这一家人的事。猛然发现那家人在人行道上无精打采地走着,王梓明就把车靠了过去。
那女人没想到王梓明会追上来,吃惊不小。王梓明诚恳地说,大嫂,你们这样告下去不会有结果的,这样吧,你写个详细的申诉材料,我来帮你打这个官司。女人听说要详细材料,面露难色,说家里就一个识字人,现在还在看守所关着,实在写不出什么详细材料。王梓明知道她说的是实话,想了想,说这样吧,我今天晚上去你家帮你们写,你把地址告诉我。
女人很感动,把自己的地址告诉了王梓明,感激地说,谢谢兄弟,你是我遇到的最好的人。王梓明凄然一笑,没说什么。
下午下班,王梓明按照女人说的地址,七拐八拐地来到洛河南边的一个棚户区里,在两间低矮潮湿的平房里再次见到了这家人。王梓明进门时,老太太正在烙饼,见他进来,饱经风霜的脸上露出了亲切的笑容,说,孩儿呀,你先坐下歇歇,我给你烙饼吃。那女人换掉了白天的衣服,穿着一件豆绿的短袖,弯腰在案板上揉面。她刚洗过头,把头发高高的盘在头顶,看上去换了个人似的。看见王梓明,莞尔一笑,露出一口雪白的牙齿,说,麻烦你了,大兄弟。先坐下歇歇。
女人的孩子坐在地铺上的一张凉席上,孩子的姐姐在拿着玩具哄他。王梓明在破旧的沙发上坐了,忽然觉得此情此景,有点像自己小时候在外婆家。外婆脸上的皱纹也这么深,也喜欢烙饼,还会蒸小狗小鸟馒头。王梓明这样想着,对这家人就产生了一种亲人似的感觉。说你们别忙了,我不在这里吃饭的。女人揉着面,说,是嫌我们的饭菜太孬吗?
一会时间,香喷喷的菜饼烙好了,两张薄面饼里面的馅是白菜梆子。老太太硬是逼着王梓明吃了好几张菜饼,喝了两大碗面汤,把王梓明撑得,饭都到了嗓子眼了。他觉得,自己好多年都没吃到这么香的晚餐了。
吃过饭,王梓明在凳子上铺开带来的纸笔,由女人口述,开始写申诉材料。女人虽然文化不深,但说起话来思路清晰,从接到拆迁通知的第一天说起,如何和开发商谈判,如何受到威胁,如何遭到殴打,公公被逼自焚,丈夫含冤被抓,以及区法院如何威逼利诱,上访之路如何见艰辛等等,说的非常详细。王梓明认真地记录着,一会就记了七八页。
从上访户家出来,已经是晚上10点多了。王梓明没往家走,而是开车回到了单位,连夜把材料整理打印了。在沙发上歪了一夜,等到天麻麻亮,又开车去了那女人家。女人正提着篮子,准备去菜市场捡菜叶。看到王梓明,多少有点不好意思。王梓明让她在材料上签了名,按了指印。临出门的时候,女人忽然在背后叫住他说,兄弟,你为什么要帮我们?王梓明站着想了想,说,我是在帮我自己。
王梓明回到办公室坐了,看着手里的《万川日报》发呆,眼睛虽然顶着报纸,但一个字也看不进去,脑海里想的都是那个白发苍苍的老太太和怀抱婴儿的女人,耳边回响的是那女人伤心的哭泣声。他想,自己能帮这可怜的一家人做些什么呢?她们失去了亲人,失去了房子,失去了赖以生存的土地,甚至失去了最宝贵的自由,还背上了暴力抗法的罪名,锒铛入狱。命运为什么要对这些善良的人如此不公?王梓明觉得透不过气来,站起来,走到窗户那里,推开窗户往外看,想调整一下心情。但见天阴沉沉的,空气又闷又热,没有一丝的风。一团黑云,笼罩在城市的上空。是在酝酿着一场风暴吗?王梓明想。这样的鬼天气,还真不如痛痛快快来一场狂风暴雨。
王梓明回到办公桌后,坐下来,拨通了老同学江波的电话。就像很少给唐小梅打电话一样,他也很少给江波打电话。其中更多的原因,还是因为自己心虚。所以江波接到王梓明的电话,觉得有点稀奇,也是那句话,梓明,是找我吗?是不是打错了?
王梓明说没打错,找的就是你。江波,中午有空吗?我请你吃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