龚香气得直跺脚,怒气冲冲的甩手走了。
在他看来,公主的慈悲确实很可笑。她自持强大,所以能因为愧疚而放纵仇恨。但她能杀冯瑄,却不会对亲姐姐的孩子动手。
她自认穿着铠甲站在那里让人去杀,而对方绝对伤不了她。
——但万一呢?
龚香不敢赌这个万一。
他离开行宫后,去了冯家。
冯家看起来就像一处贫户,早就不见当日八姓的风光了。
门开了半扇,没有人看门。他迈步进去,径直往冯宾屋里去。
以前他也是来过的。
走到半路,一个人气喘吁吁的追过来,骂道:“我不过背东西去厨房,你怎么就自己进来了?快出去!!”
这是一个老仆,他衣衫破旧,满面尘土,但却丝毫不惧衣着华美的龚香,上来就要拉他。
龚香回身一揖,道:“在下龚四海,求见冯公。”
龚四海。
老仆怔了一下,有些犹豫,但仍拦着他:“我家主人不见客。龚公请回吧。”
知道了龚香是谁后,老仆就不敢再碰他了。龚香也就硬闯到了后面。
绕过几株瘦梅,看到一排房舍。瓦还算新,这里应该住着人。
一个穿着半旧衣衫的妇人小心翼翼的从门后出来,站在廊上:“这位……是什么人?”
老仆道:“夫人,这是来拜访老爷的客人。”
妇人茫然而无措,“老爷不见客……”
老仆指点她:“夫人快回去问问老爷。”
“哦,哦。”妇人转身回去了。
老仆轻轻叹了口气,对龚香说:“龚公,冯公久病,你又何必来打扰一个病人?或许明年你再来,他就已经不在了。”
龚香不肯走。
妇人一直没出来,龚香一直站在这里等,老仆也陪着他等。
等到天色转暗,太阳落山了,两个少年一前一后活泼泼的走过来,前面那个高大而稳重,后面那个一蹦一跳的。
龚香转头看过去,见两人都与那个妇人相似,应当是母子。
两人看到老仆,再看到龚香,都愣了。
大点的带着弟弟行礼问好,道:“不知客从何处来?”
龚香揖礼:“在下龚四海。”
弟弟惊呼:“龚相?!”
龚香看这少年天真纯洁的样子,不免露出一个笑来。
大点的就显得严肃多了,他带着弟弟进屋去了,过了一会儿,弟弟先出来,却不敢看龚香这边,沿着廊下走了,一路低着头,好像是挨骂了。
跟着大点的出来,请龚香进去。
龚香迈上石阶,大点的请求他:“爹爹病久了,不能说太长时间的话,还请龚相多多关照。”
这是让他不要打扰冯宾太久。
龚香点头,进去后,看到了陈旧的家具,空荡荡的屋子,里面的一张榻上,一个人艰难的坐着,不停的喘息着。
冯宾。
龚香走过去,揖礼,坐下。
冯宾两手努力撑着腿才能坐直,但就算这样,他也忍不住要往下倒,他的头努力的抬着,胸口努力的挺起来,可整个人看起来还是像一副掏空了的骨头架子上罩着一层皮,好像五脏六腑都已经在衰老中早就枯竭了。
唯有一双眼睛,闪着光芒。
龚香看着冯宾,知道他不会放弃仇恨,打消了劝他的念头。他说什么都没用。冯宾放弃了冯家的骄傲,放弃了一切,他仅剩的唯一的信念就是替冯瑄复仇。
他没有说一句话就起身离开了。
冯宾的目光追着他出去,沙哑道:“你全家尽没,死于一人之手……你为何还活着?她为何还活着?”
那妇人坐在角落,神色呆滞木然。
那个大点的男孩站在门前,听到父亲问起,露出坚定的神色来,他看着龚香,带着审视。
龚香在门前站住脚,没有回头:“冯宾,你有多少时间没出去看过了?”
冯宾沉默着,逼视着他。
“看看这鲁国。”龚香望向天边,带着怀念与惆怅,“这就是我与玉郎曾经想要的鲁国!”他张开双臂呼喊了这一句,然后大步迈下台阶离开了。
屋里渐渐安静下来。
太阳落下去了,屋里变得漆黑。
老仆举着灯进来,慢吞吞道:“饭还没做好。”
妇人连忙起身出去:“我这就去做。”
少年看着妇人出去,想追又不敢,留下听父亲训示。
不料今天父亲不想跟他说话,摆摆手让他出去了。少年赶紧出去追母亲,帮母亲挑水、劈柴、架锅、煮饭。
屋里一灯如豆。
老仆坐在冯宾榻前,帮他慢慢躺下来。
冯宾闭上眼睛,老仆也不说话。
冯家现在只剩下他们几个人了。
冯丙去世了,临死前死死抓住半子的一件衣服,死不瞑目。
冯甲出门后就没有再回来,应该也……死了吧?
冯路带走了冯理,从此不知去向。
老仆不知该不该去恨那个妇人。她是个纯朴老实,逆来顺受的好女人,好妻子,好母亲。
“她”所做的孽,不该记在她的身上。
何况她在玉郎离开后,在冯宾不再亲近她之后,竟然又生下了一个孩子。
老仆知道,他的主人和他一样,对这个女人不知该怎么办。无法憎恨她,无法接受她,最后只能无视她。
“鲁国……再好,玉郎也看不到了。”榻上的冯宾突然说。
老仆没有说话。
榻上的冯宾,长长长长的叹了一口气,像要把最后一口气也吐出去。
他不想活了。
老仆不想让他的主人这么痛苦悲惨的死去,像以前一样,说:“我们要给玉郎报仇啊。”
冯宾像是有了精神,睁开眼睛:“对。”
要报仇,要报仇。
——因为不报仇,他也不知道活着还有什么意义了。
作者有话要说:大家晚安,明天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