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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昭一下惊醒了。
梦里的场景依旧清晰可见, 只是他急遽跳动的心脏在试图宣告一个事实——那不仅仅是梦。
容昭虽然梦醒,却没有睁眼,反倒是将手覆在上半张脸上, 挡住了紧蹙的眉心和微微抖动的眼睫。
到那个仿佛儿戏一样的约定,容昭彻底怔住,埋藏起来的记忆终于汹涌而来。
这不是他的臆想,是被他遗忘的真相。
他的直觉没有错, 曾经与他结下约定的就是祝子翎,没有别人。
只是若不是做了这个梦, 容昭自己也都忘了,他原来还跟当初的小孩儿约好了,说以后要去找他……
齐国公出事,在案发到处刑的这段时间里, 容昭的处境就已经近乎从天堂落到了地狱。而他不仅什么都做不了, 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亲人背负罪名,咬牙出宫也没能见到疼爱自己的外祖父最后一面, 甚至受刺激失去意识发了疯……
尚且年幼的容昭当时的精神已经在自我放逐的边缘徘徊, 这段时间的种种无力和屈辱已经快要让他放弃希望。他疯狂地想要报复,却没想过未来, 甚至只想着一把火把那个只有腥红血色的世界都烧成灰烬才好,无论毁灭的是仇人还是自己。
是小小的祝子翎把他的理智从悬崖边缘拽了回来。因为那一缕呵护他伤口的微风,容昭恢复了清醒;因为那一包炸糖果儿,容昭看见了未来;因为那一句约定, 容昭找到了信念。
因为祝子翎的出现, 年幼的容昭才没有在那样的打击下自暴自弃,而是坚定了决心,要为亲人报仇, 更要为他们正名。他要让那些人都为自己所做的付出代价,背负应有的骂名,而不是只单纯泄愤一通,甚至可能找不出幕后黑手。
哪怕再难,他也要这么做,而且一定要做到。
等到成功的那一天,他想要再和祝子翎见面,可以没有后顾忧地和对方交换姓名,互相联系,成为朋友。还有,把他觉和小孩儿很配的那枚宝石送给对方。再不用担心会给人带来麻烦。
后来他在宫里的处境日益艰难,身边的人不断被人收买陷害,自己更是常常遇到危险,受到针对侮辱的时候更是数不胜数……
但靠着以后要再和祝子翎见面的决心,容昭哪怕几度濒死、情绪激烈到发病,都还是咬牙撑了下去。
只是因为精神上的病症愈发严重,容昭对当初遇到祝子翎时的一些细节逐渐就记不甚清楚了,唯一保持清晰的就是那几样特别的东西——踮脚吹来的风、油乎乎的炸糖果儿、宝石和珠子、古怪的荷包……
还有因为对方建立起来的那份执着。
可惜容昭或许生来命途坎坷,原本他的目标是为亲人报仇正名,更是要实现约定,和当初的小孩儿再相见,但十几岁时容昭才发现,他已经只剩下了不多的寿命。
哪怕能顺利报仇,也不会有多少时间可以心心地跟对方做朋友了。
而且他还有疯病,名声更是日益残暴可怕,那个小孩儿再见到他,恐怕也不会高兴,只会厌恶害怕……
儿时的想法总是单纯而美好的,哪怕是容昭,也是经历过更多了才会意识到,哪怕他还能活好好的,以他的身份性格,估计也没法跟当初的小孩儿再成为关系亲近的朋友。真的找到人相认,到的恐怕并非逢之喜。或许干巴巴的寒暄和诚惶诚恐的谢恩就是好的了。
小孩子说的话大多都不算数,他为之执着的约定,比他更小的对方未必会放在心上,或许只当一次趣事,转天就会忘了。
于是容昭在又一次发病后,也遗忘了再见的约定,把那个小孩儿放到了心里更隐秘的位置去,不再多想,只一心发展势力,趁死之给靖国公府平冤昭雪。
或许是因为短命的问题解决,或许是以为祝子翎不是当初的小孩儿受了刺激,容昭这才新拾起了曾经被埋藏起来的记忆。
容昭在梦醒到的最后一个画面,是稚嫩的祝子翎朝年幼的自己露出了一个灿烂的笑容:
“好啊,我等你来找我!”
祝子翎神采奕奕的眼睛里满是期待和信任,然而——
他食言了。
他没有去找对方。甚至连这个约定都忘一干二净。
唯一值得庆幸的,大概是因缘际会,他们终究再次遇到了彼此。
并且祝子翎再一次将他拉出了深渊,再一次给了他希望和未来。
容昭绷紧了唇线,想到祝子翎似乎把当初的事忘更加干净彻底,一时间不知道该庆幸还是内疚。
祝子翎不记得,也就不会因为他的冷淡和遗忘而失落。但祝子翎不记得却依旧对他那么好,就越显得他亏欠对方太多。
感觉到身边紧紧依偎着他的少年躯体,容昭努力控制着心跳和呼吸,在一片黑暗逐渐平静下来后,这才睁眼睛向了身边熟睡的人。
容昭眼中是一片浓郁化不的墨色,然而映出少年的睡颜后,瞬间柔软成了一泓月光洒落,仿佛怕将对方吵醒一样。
祝子翎在容昭的注视下还咂了下嘴巴,似乎是做梦梦到什么好吃的了。
容昭看着他香甜的睡颜,复杂的心绪彻底平静下来,低头轻柔而珍地吻了吻怀中少年的额头。
容昭将人往怀里揽了揽,了一眼外面快要泛起晨光的天色,准备闭上眼再陪着祝子翎躺一段时间。不料收回目光时,却发现有些不对。
祝子翎送他的香囊……在发光?
发现确实是香囊里透出了光亮,容昭微微一惊。
难道祝子翎放在里面的是夜明珠?可之晚上也没有发光过……
容昭微微蹙眉,有些警惕地盯着香囊,但也不算太惊慌。
祝子翎送给他的东西,总归不会有什么危险。以对方的种种神异,有个能发光的宝物倒也不怎么奇怪。
容昭把香囊拿起来仔细了,犹豫片刻,还是没有将其拆一探究竟。
这是祝子翎送给他的,封口的地方虽然不好看,却是祝子翎亲手缝的,容昭实在舍不弄坏。
而祝子翎才睡着也没多久,容昭也不想这时候把人吵醒。
于是他盯着香囊了半天,最后还是将其放回了原处,打算明天再问祝子翎。
不过祝子翎把本该能打的香囊封那么死,或许就是不想让他知道里面是什么?
容昭心头思绪划过,却并不太介意。也或许是这一晚上发生的事情太多,让他对不够惊人的事情都没法起太大波澜了……
祝子翎不想让他知道就不想吧,对方还能这样躺在他怀里就足够了。
“……唔,王爷?”
怀里的人突然出声,容昭一怔,低头去,却见祝子翎依旧闭着眼睛,并没有醒。
……是在说梦话?
容昭有些担心是自己的动作把人弄醒了,就见祝子翎又含糊地咕哝了几声,往容昭怀里钻了钻,依旧没有睁眼,很快就又睡沉了。
容昭放下心,又了祝子翎一会儿,逐渐被对方染上睡意,新合上眼,搂着人再次进入了梦乡。
祝子翎也在做梦。
他梦到了容昭。但却是有些陌生的容昭。
对方的脸色苍白,神情有些憔悴,然而眉宇间的阴鸷戾气却极其浓,浑身气息不仅冷冽,更有几分隔绝外界、视众生为蝼蚁的凶戾,让人根本注意不到他身体上的憔悴。
到对方面带寒霜地朝他走来,几乎没在容昭这儿受过冷脸的祝子翎既惊讶又有些郁闷,忍不住出声叫他:“……王爷?”
然而容昭却像没把他放在眼里似的,连眼神都没给他,直接走了过去。
祝子翎惊讶地看着容昭从自己身上穿了过去,这才后知后觉地反应过来——他是在做梦?
虽然这个梦境清晰到过分,但确认其他人看不到也碰不到他后,祝子翎觉也只有做梦能解释了。
毕竟总不会是他突然以灵魂状态穿到了几年之后吧?
没错,祝子翎判断出这应该是几年之后的场景,因为他随着容昭往外走了一段,就发现这里是皇宫,而周围的人全都对容昭毕恭毕敬,显然应该是容昭登基之后。
虽然当了皇帝,但容昭却没穿龙袍,也不带一堆仆从,独自一人走到了一座守卫森严的宫殿,冷着脸走了去。
祝子翎好奇地想要跟去,不料却在进门的时候突然迈了一片黑暗……
祝子翎迷惑了一下,但很快就陷入了无意识的睡眠。
等他再次意识到自己在做梦,发现自己身处一处华美的大殿中,台阶之上有一张很大的白玉床,上面躺着一个人。
容昭坐在床边,握着床上那人的手,目光沉沉地看着对方。
祝子翎心里突地跳了一下,好奇的心情突然被一股不怎么高兴的情绪取代了——
床上的人是谁?
世里容昭不是没纳妃吗,怎么会在宫里这么守着别人?
不会是那个白月光吧?
祝子翎顿时忍不住就“飘”了过去,想要那白月光的真面目,然而当他清床上那人的样子,顿时愣住了。
怎、怎么是他?
祝子翎怔了一下,反应过来——来他这不是关于世的梦,而是这辈子以后的事?
可……可是有他在,怎么会让容昭变成这样?
祝子翎看着床边神色沉郁,散去了些许戾气,然而却满身萧索阴郁气的容昭,觉这个梦做一点也不好。
不过很快他就发现还有更不吉利的——床上躺着的他自己,根本没有呼吸起伏!
祝子翎目瞪口呆,心想难道他梦到自己死了?
还是说……他现在是魂魄离体,回去就好了?
着握着他手的容昭,祝子翎忍不住试着往那具除了没有呼吸,其他起来都完全鲜活的身体里钻了钻,可惜并没有如他所愿地奏效。
很快,祝子翎就知道,在这个梦里他是真的死了。
容昭就这么静静地看着他的尸体,过了一会儿,比他印象里起来更成熟稳重一些的方简走了来。
“陛下,”方简对容昭行礼,面上现出一丝担忧之色,“又抓到了几个容旭手下的余孽。”
容昭视线未动,冷淡道:“跟以前一样,都处以极刑。”
“……是。”方简忧色更浓,但还是应了下来。
容昭又问道:“东西找到了吗?”
方简:“……还并未。”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小心劝道:“陛下,这样的宝物,世上兴许就只有一个,再找不到第二个了……”
容昭:“无论如,只要还可能有第二个,那就必须找到。”
方简越发忧心忡忡,“是,属下一直在让人悉心寻找,可是……就算能保尸身不腐,也没法起死回生……陛下还是……”还是不要太寄希望吧?
方简话未说完,容昭便扭头冷眼看向了他,让他剩下的话都没法出口了。
“你不需要管那么多,去找就是了。”容昭眼中泛起一丝血色,冷冷说道。
他新看向白玉床上的人,不知是说给自己还是说给祝子翎,轻声喃喃了一句:“有能保尸身不腐的东西,谁说就没有能起死回生的……我会找到办法的……在我死之……”
容昭握紧了床上尸体仍然白净光滑的手,眼里蔓延出血色,却并未发疯,绝望和破坏的暴虐被深深压制下去,只剩下令人心惊的执念。
祝子翎意识飘在空中,怔愣地看着这一幕,明明知道是梦,心脏却一抽一抽地疼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就是他和容昭的未来吗?
祝子翎忍不住想要朝容昭靠近,甚至想要用出异能,安抚对方的情绪,然而他刚试图动作,便又结束了这段梦境。
等他再入梦,仍是在这个大殿,白玉床却换成了一樽有些奇特的巨大棺椁,祝子翎的身体只占据了一半的位置,而另一半……明显是为另一个人准备的。
神色变得更加憔悴的容昭站在一旁,仍然是静静着里面躺着的人,只是周身的气息越发阴鸷冷凝,眼中的猩红血色也更加明显了。
这次方简和王向和都在,俱是一脸担忧地看着容昭。
容昭轻轻闭了闭眼,淡淡说道:“就这样吧。”
梦里的祝子翎:就怎么样?
白玉床换成了棺椁,是容昭没有找到复活他的办法,终于决定放弃了吗?
可是看容昭的状态,不像是放下了的模样……
“陛下,您……您千秋过后,再和祝公子合葬也是一样的,”王向和愁眉苦脸地说道,“您的身体好好调养还能撑不少日子,必……何必要急着跟人一起去呢……”
容昭:“我已经活够了,再苟延残喘也没什么意思。”
他着棺椁里的人,淡淡道:“是我害死了他,不能补救,那就该给他偿命了。”
王向和着急:“哪能是这么说的,罪魁祸首是那帮刺客,陛下都将那帮以前的誉王余党统统惩治,给祝公子报了仇了,哪至于要偿命?”
容昭摇摇头:“不用说了,反正我也活不了多久,早几天晚几天也没什么差别……”
“病死和生殉哪能没差别!”王向和忍不住脱口而出,说了后知道不好,惊惶地闭紧了嘴。
“我不能突然真的死了,必须先把死后的事情都安排好,不然别说我自己,他的墓可能都清净不了。”容昭面无表情地说道,“我要确保跟他躺在一个棺材里了再死。”
王向和说不出话了,方简也叹了口气。
祝子翎彻底呆住了,几乎找不回自己的意识。
王向和叫他祝公子,又说是刺客害死的他,这……这梦里原来是前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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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p; 容昭说是自己害死了他,要跟他合葬,甚至……生殉?
他怎么能做这样的梦?
祝子翎还来不及想清楚,思维再次断片,接着梦到的,是一场宏伟庄严的葬礼。
君王崩,国丧礼,然而在棺材里走过整场葬礼的却并非是容昭,而是祝子翎的身体。
容昭服药假死,让手下的人先行控制了朝堂,在暗中看着祝子翎接受了这场最庄严的礼节。
帝陵修建得极为豪华,然而最后进去的却是一口空棺。在入墓,祝子翎的身体还是回到了那樽奇特的棺椁里,被送到了另一处隐秘的陵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