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阵舞乐传来,东贵堂中涌出一片衣香鬓影,为首一人,紫瞳潋滟,绝代风华,正笑意盈盈地沐浴在紫藤花瓣雨中,正是吾妹锦皇贵妃。她的高髻饰佩十支花钗、十朵花钿、两博鬓,只比皇后仪少两支花钗、两朵花钿罢了。
我正一边行礼,一边研究她紫色襦衣上绣着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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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绣着的十二行红色五彩銞翟花纹,好像亦是皇后仪制,未免也有些逾制。她却早已扶起了我,免了我的礼,在紫色花瓣雨中,她对我柔笑道:“姐姐来得正是时候。”那时,西洋琉璃钟正走到上午九点。
“锦绣,姐姐想向你讨个赏。”我对锦绣笑道。
锦绣一挑眉,“姐姐可真有意思,君氏富可敌国,什么样的稀罕宝贝要不到呢?”“你可说笑了,自姐姐回到原家,家产早已缩水不止,就算见过些稀罕玩意儿,但有些上得了台面的玩意儿,如何比得圣上亲赏予你的好物件。这倒还是其次,倒是皇上给锦绣的恩典,姐姐艳羡不已。”这一番话下来,锦绣果然很是受用,紫瞳盈满了得意之色,拂了锦袍的广袖咯咯笑个不停,直笑得连那袖口上绣的芍药花都似要飞起来,“哎哟哟,木槿,我可服了你了,你的小嘴还是像以前那样甜,难怪咱们家的北晋王为你痴狂如许了。要什么姐姐只管说,妹妹一定给便是了。”“哎,这个,是这样的……”我正要开始。
这时,有太监洪亮的传颂声道:“皇后娘娘驾到。”我的请求被搁了下来,只得随着一群女人统统去中庭迎接皇后。年轻的轩辕皇后盛装站在中庭,着一身大红缭绫的广袖襦裙,上面精工细绣了六只金凤凰穿梭于白牡丹之上,脚着高高的蜀锦珍珠履,站在锦绣身边,容貌虽稍逊几分,但贵在笑容可掬,年轻可爱,倒也令人如沐春风。
她的身后跟着同样盛装的原非烟,拖曳着鹅黄银缎大裙摆,贴了荷花钿的妆容精美,眉眼画得极是修长,百花髻上斜插着一支硕大的金凤步摇簪,在一群女人之中更觉气质贵绝,只是娇躯在微风中略显清瘦。
一群华贵的女人像热带鱼一样,纷纷华丽地游到各自的座位上坐了下来,大殿上立时空旷了起来。齐放也走了进来,行礼并报备了演出。“众贵女可都来齐了?”皇后问向身边的宫女。锦绣向座中扫了一眼,垂目侧身道:“诸位内外命妇皆已入席,唯有连姐姐还未到来,不如容臣妾让他们先开始吧。”皇后大度淡笑道:“无妨,可再等一等。”锦绣便着宫人奏起编钟,雅乐立时传遍东贵堂。因皇后同皇贵妃都在,内外命妇皆肃然而坐,不敢造次。
皇后同锦绣聊着家常,目光落到我的披帛上,看了几眼那新颖的几何图形,便笑道:“晋王妃的纱帛花样好生漂亮,还没见过这样新奇的花样,听说出自君氏之手。”我亦俯首敬诺,“正是君氏玉楼装的设计,不过纹样新颖些,论质地却实不及娘娘身上的纱帛轻柔飘逸。如果臣妾没有猜错,应是亳州最新样式的印宝纱吧。”皇后的眼中闪过惊讶,愉悦道:“王妃好眼力。”我便与皇后就时尚前沿的话题聊了几句。原非烟描绘过长的凤目淡淡地扫了我们一眼,露出一丝嘲讽。
忽然,一阵低沉的当当声从珠帘内传来,我同皇后扭头看去,阳光正洒向一座做工精致的西洋琉璃钟,那琉璃置面上正泛着金光,顶部的小门大开,一个脑袋上梳着个大辫子的小丫头木人弹了出来,咧着滑稽的大笑脸,跟着当当声摇摇晃晃地拍了十下小手,然后弹了回去。
啊,这个丫头长得很眼熟啊。
“看着眼熟吗?”锦绣的声音在我耳边响起,把我唬了一跳。回头看去,她正俯在我的耳边,背着众贵女,对我扯了得意的鬼脸,任描绘再精致的眼角挤出一条淡淡的笑纹来,我给逗乐了。她对我轻笑道:“这琉璃钟有些年头了吧。当年皇上命连姐姐搬到北斋宫,想一起搬走,结果下人们不小心摔了一次,坏了报时小人,皇上便顺水推舟地给姐姐又赏下一座更大的。听说那钟字还是用象牙和珠宝镶制成的呢,我却舍不得把这座扔了,便着人修缮,索性把那个报时小人换成你的模样,继续用着,看看像不像你小时候那傻样!”皇后显然听到了我们的对话,也看了一眼那个小人,略惊呼道:“晋王妃年少时便是这副模样吗?好生、好生可爱。”然后妙目频频看向我,满含深思。
我猜其实她的潜台词是:真想不到你当年好生丑陋,是如何泡到原非白大将的?
我便嘿嘿干笑了几下。锦绣抿嘴笑得更甜,纤指一扬,唤了歌舞,却见十几个身着白纱的舞伎,手持大拂来到殿中,跳起了宫中流行的白鸠舞。
舞乐渐渐舒缓了场中气氛,众贵女也开始低声笑着聊起来,锦绣的紫瞳瞟向我,明明笑得甜美,却压低声音对我道:“当年我初被调到夫人房内,就为一天没有擦拭此钟,便被她杖责十下,我当时便想,总有一日我要让她也尝尝被人裸杖的滋味。”我正欲笑着回话,倒是宫人来报,“连皇贵妃娘娘到。”不一会儿,连氏消瘦的身影出现在大殿的门口。她慢慢走了进来,给皇后行了大礼。
这是我自回到原家后,第一次近距离看连氏。年岁同样在她身上刻下了痕迹,甚至比我想象的要深得多,她鬓边的青丝已暗暗染上几丝秋霜,即便敷上再厚的粉,下眼窝还是深深地浮肿起来。眼睛仍然漂亮,却已经被丧女之痛经年累月打磨得毫无神采。我注意到她的面色极度苍白,乌黑的青丝上虽压着金钗宝钿,但仔细一看,夹杂着几丝雪白,竟有些许凌乱。
锦绣敛了笑容,站起身来,按长幼之序微微向连氏行了一个礼,而连氏却必须回一个完整的屈膝礼。
“今日乃是皇上准皇后宴请后宫诸姐妹,及众贵女前来观赏天下闻名的君氏新衣秀,姐姐即便再有要事,可着人来通禀一声。奈何令皇后娘娘、后宫众姐妹,及众内外命妃等汝一人多时?吾原氏最重礼法,姐姐又是宫中老人了,此举实在有违宫闱体制,兼有藐视皇后之嫌,难做后宫楷模。”这个帽子太大了,连氏的眼中闪出一丝憎恨来,目光也更冷了。年轻的皇后正要开口劝解,旁边一位略年长的嬷嬷却轻轻扯了一下她的衣袖,皇后便默不作声了。
连氏平静下来,倨傲一笑,“你意欲何为?”锦绣冷笑道:“姐姐的记性越来越差了,自然是实行原氏家法。”连氏高昂起天鹅般细长的脖子来,大声道:“吾乃皇上正室发妻,你这嬖妾也配碰我?”锦绣绽出一丝奇怪的笑意来,“姐姐说得对,妹妹确为妾室,只是如今……只有皇后才是皇上的发妻正室,就连姐姐你……也不过是一个嬖妾罢了。”所有人成功地看到连氏的面容因为悲伤而扭曲起来。
锦绣的语调逐渐强硬了起来,只听她厉声说道:“姐姐如此僭越,实属大逆。”锦绣一挥华袍的广袖,不待侍婢前来搀扶,早已来到中场,猛然对皇后双膝跪倒,含泣道:“臣妾恳请娘娘按宫规责罚连氏藐视之罪,庭杖五十,以儆效尤。”此语一出,众妇皆惊。高堂上的轩辕皇后饶是涵养再高,额头也渗出了汗水,不由自主地看向身边的嬷嬷。那嬷嬷只是凝着脸,对着皇后微一点头。
皇后轻咳了一下,微点头道:“准……奏。”皇后的话音略带不稳,锦绣只是更柔声微笑道:“领皇后懿旨。”立时有两个强壮的太监前来拉过连氏。连氏身边的两个宫女亮出利刃,挥退太监,可惜不及施救,锦绣身后的初喜如鬼魅一般冲到连氏身边。初喜的娃娃脸上仍然挂着讨喜的笑容,却众目睽睽下快速击落那两个宫女手中的利刃,然后毫不留情地打断其中一人的手骨,拧断了另一人的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