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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鸾见他眼中分明含有笑意,知道自己被捉弄了,当即松出大口气,笑道:“是是是,皇兄勤政爱民,本就不该花费心神在臣妹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的,那就饶了我吧!”
“你呀……”昭尹放下笔,看着自己这个唯一的妹妹直摇头,“太后身体不适,你不在榻前伺候,反而一心只想着玩,是谓不孝,此其一;你贵为公主,身份何等重要,外出当带保镖随行,怎可一人独往,此其二;你自己胡闹也就罢了,还拖他人一起下水,败坏闺秀名声,此其三……”
昭鸾叫了起来:“等等!皇兄,我哪有败坏人家名声啊?我只是带姜家姐姐去吃面,顺便听说书而已,这怎么就败坏名声了?”
“相门千金,女扮男装,出入市井之地,这还不是败坏名声?”
昭鸾自知理亏,只好低下头,但毕竟不甘心,轻声嘀咕道:“市井之地怎么了,也不想想你的某个妃子就是市井出生的,你怎么不说她没名声?”
昭尹挑了挑眉:“你说什么?”
“没什么。我能说什么?”
“行了,你下去吧。今日之事就暂且作罢,不得再有下次。”
昭鸾大喜,连忙拜谢:“就知道皇兄最疼我了,皇兄万岁!”蹦蹦跳跳的正想走人,昭尹忽问道:“姜沉鱼是个什么样的人?”
昭鸾眼睛一亮,回身兴奋道:“姜家姐姐是个大美人哦!不是我说,她可比那个什么西禾东禾的美多啦,又温柔又善良,还很有才华,弹得一手好琴……”
昭尹眼角弯弯,似笑非笑道:“也就是说,既有姬忽之才,又有曦禾之貌喽?”
昭鸾“啊”了一声:“对!就得这么形容!太精准了,没错,她就是这么一个好姑娘哪!”
“行了知道了,你跪安吧。”
“噢。”昭鸾转身走了出去。昭尹脸上的笑容逐渐淡去,低头看向书案,在一大堆折子中间,平摊着一份密报,上面只有一句话:“右相有意许小女沉鱼于淇奥侯为妻”。
他注视着那行字,沉吟许久,忽唤道:“田九。”
田九如幽灵般出现在书房中。
“最近皇后有何动静?”
“回皇上,皇后每日里只是悉心照看薛采,并无异状,也不曾与其父通信。”
“那么薛肃呢?”
“中郎将终日里只是同其他将领饮酒作乐,也无异状,不过前夜亥时一刻,左相的女婿侍中郎田荣去过他府中,两人单独说了会儿话,坐不到一盏茶工夫便走了。至于说了些什么,尚不得知。”
昭尹沉默,最后起身道:“摆驾,朕要去宝华宫。”
田九弯腰退下,换了大太监罗横前来服侍,一行人浩浩荡荡地出了景阳殿,往赴宝华宫。时入夜,宫灯盏盏明,映在琉璃上,五色斑斓。
奢华皓丽的宝华宫,在夜景中更见璀璨,却不见丝毫人影。
见此情形,昭尹心中多少有数,便挥手让身后的侍从也退了下去,独自一人走进门内。
穿过长长一条廊道后,一湾碧池展现在了眼前,水旁有阶,阶形呈圆弧状,而三尺见方的池底,积着累累碎瓷。
池旁坐着一人。
那人披散着一头长发,穿着件纯白丝袍,丝袍的下摆高高挽起,露出光洁如玉的两条腿,浸泡在池水之中。她身旁的空地上,摆放着许多酒杯。杯身轻薄,花色剔透,触之温润如玉,乃是以璧国赫赫有名的“璧瓷”烧制而成。
而她,就那么随随便便地拿起其中一只酒杯,再随随便便地往池中一丢。“哐啷——”瓷器落于水中,与琉璃相撞,发出一种难以描述的脆音。
她扬眉,再拿起一只,再往池中丢。一时间,大殿内只听得到一下下的水花凌乱声,分明清冽脆绝,却又凄厉幽怨。
她听着那样的声音,看着池底逐渐增厚的青瓷残片,素白如衣的脸上始终带着一种恹恹的神色。而这一幕映入昭尹眼中,忽然间,就有了那么点意乱神迷的情动。
他走过去,一把拉住她的手,然后,将她搂进怀中,低声轻唤:“曦禾……”这二字出口,其音沉靡,竟是数不尽的缠绵入骨。
曦禾没有回头,视线依旧望着池底的碎瓷,淡漠而冰凉。
昭尹将头抵在她颈间,轻轻叹道:“你又拿这些死物出气了……”
曦禾唇角上挑,懒懒道:“这不挺好么?古有妹喜撕帛,今有曦禾掷杯;古有妲己以酒为池,悬肉为林,今有曦禾以瓷为池,琉璃为宫。唯有如此,才当得起这‘妖姬’二字,不是么?”
昭尹将她的身子翻转过去,直视着她,微微一笑:“你自比妹喜妲己,难道是要朕做夏桀商纣?”
曦禾定定地回视着他,许久方将脸别了开去,淡淡道:“皇上便是想当夏桀商纣,也得有那个本事才行,你如今手无实权,处处受制于臣,何来夏桀商纣的威风可言。”
被她如此奚落,昭尹不但不怒,反而笑了起来,将她搂紧了几分:“曦禾啊曦禾,世人都只道朕爱你之容,却不知,朕真正喜欢的,是你这狠绝的性子啊,不给别人后路,也不给自己留后路。这话要传了出去,便有十个脑袋也要丢了。”
曦禾脸上依旧没什么表情:“丢了就丢了吧,反正皇上又不是第一次牺牲臣妾。”
昭尹低叹道:“曦禾,时机未到啊。朕向你保证,很快,很快就能让你一解当日落水之恨。”
曦禾听后,忽然笑了,她的五官本有一种肃丽之美,但笑容一起,就变得说不出的妖娆邪气,眉目间更有楚楚风姿、懒懒神韵,令人望而失魂。
“皇上真是打的好算盘,又把这事归到了臣妾头上,到时候薛家要是灭了族,百姓提起时,必然说是臣妾害的,看来臣妾这妖姬之名,还真是不得不做下去了。”
昭尹凝望着她,目光中流露出几分悲伤之色:“朕知道亏欠你许多……”
曦禾的回应是一声冷笑。
昭尹不理会她的嘲讽,继续说了下去:“所以,朕会在其他事上弥补你。有些事,只要你觉得开心,朕都会尽量依着你。”
“比如这琉璃宫,这碎璧池?”
“还有……”昭尹停顿了一下,每个字都说得很慢,“姜沉鱼。”
曦禾怔了一下,回首看他,眼瞳中彼此的倒影摇曳着,模糊成了涟漪。
第二日,宫里传下话来,要姜沉鱼进宫教曦禾夫人弹琴。
姜家全都对此百思不得其解,不明白这差事怎么就指派到了沉鱼头上。按理说,妃子想学琴,自可请天乐署的师傅教,再不济,找宫里会琴艺的宫女,怎么也轮不到右相的女儿。这曦禾是出了名的骄纵蛮横,教她弹琴,一个不慎,可能就会惹祸上身。
姜夫人想了又想,道:“沉鱼,要不你就装病吧?”
嫂嫂道:“是啊,还是找个理由推辞了吧,这差事,是万万接不得的。”
便连姜仲也道:“此去恐怕艰险,还是不去为妙。”
但姜沉鱼最后却淡淡一笑,道:“爹,娘,嫂嫂,曦禾夫人传召我,必定是心中做了决定的,即便我此番借病推托了,下次她还是会寻其他借口找我,是福不是祸,是祸躲不过。所以,我决定了,我去。因为我也很想知道,她,究竟...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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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究竟想做什么。”
就这样,姜沉鱼第二日进了皇宫。轿子在宝华宫前停下,她在宫人的搀扶下走进花厅,轻罗幔帐间,曦禾倚在一扇窗前默默出神,阳光勾勒出她几近完美的侧面轮廓,眉睫浓长。
不知为何,看起来竟那般忧伤。
原来这位嚣张跋扈的美人,也是会忧伤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