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看向的正是他之前没有留意过的阴暗处,那一块墙体连木板都没钉的原始地洞——这种托庇于丘陵的据点并不狭隘,内部空间还是很大的;相比起从外粗略打量时的面积,内部空间看起来就缩水了许多。
“托莱老兄?”
波文上士察觉到南的异样,刚招呼了南一声,就发现那个沉默的神圣骑士像是没听到他的招呼一样大步向角落走去。
十数米的距离,南每一步都像是正从温暖之处走向冰寒绝地——转过泥石垒就的简陋墙体,他更是感觉到了窒息。
先后走过六个据点、又忍耐着呆了一整晚,他总算是习惯了这种带着浓郁臭味的沉闷气息。也就是因为已经习惯了,他才能察觉到这浑浊空气中的异样。躺在物资附近干燥地带的伤员们都已接受到祝福、伤势轻些的已能自由活动,重伤员再修养几天的体力后也能靠自己的力量退回后方;但据点里的血腥味、那种从伤口中渗出血液的气味,并没有消失。
泥墙后方,地下据点的阴暗之处,湿冷的地面上铺了一层树叶、干草,狭窄的空间里或坐或躺了一批人。他们的数量比正职士兵还要多些,这些人没有穿着正职士兵的制式铠甲、大多数人都只是一身皮甲,好点儿的能有套半身铁甲防护致命部位。
贸然闯进来的南只是吸引了他们短暂的注意力,而后这些人又继续闭目休息,对外界发生的事儿并不关心。
南的目光扫过一张张麻木的脸,停留在最里间的几个伤员身上。他们的伤势不像外面的重伤员那么重,但气色比重伤员更糟糕——
“托莱老兄?”跟过来的波文上士奇怪地拍拍南的肩膀,往里面看了一眼后毫不在意地说道,“这些是这个队的辅兵,最近被破坏的工事比较多,他们也遇到敌军骚扰了吧。”
辅兵……正职士兵的杂役,平时承担战场工事的修建养护,大规模正面战争时充当炮灰、为正规部队提供掩护、或是磨钝敌军的兵刃。
大约是冬季几个月里都没有大规模会战,这些辅兵里没有一个重伤员——小规模局部冲突时他们是派不上用场的,切斯特军也不会随便拿这些人去消耗。若是受伤或疾病缠身,他们自然也没有受到救护的资格。这些没有资格登上军方正式名册上的无名人士默默无闻地来到战场,又默默无闻地死去。除了其中少许幸运儿能熬到被服务的部队正式接纳的那一天,更多的人在付出青春与健康躯体后领走一笔钱默默无闻地消失。
南没有说话,也没有力气去跟谁生气——他完全不知道该跟谁生气。走过这么多个据点,没有任何人想起让与他们并肩作战的辅兵接受到哪怕一点点的祝福之力;但至少正职士兵在长期的消耗战中不断有人陨命,而辅兵“只会”在正面作战时有大量伤亡。要他因此而为正职士兵们的“傲慢”、“冷漠”发脾气,他无法做到像这样偏激。毕竟不能成为正职士兵的辅兵多数有这样或那样的缺陷,能力上无法担任正职士兵的职能,自然无法享受正职士兵的待遇。
“托莱老兄?”波文上士又叫了一声南的名字,语气里难免带上了一些不耐烦。
“给我一点时间,上士,就几分钟。”南以近乎恳求的声音说道,就地坐到潮湿的泥地上,抓紧时间静心祈祷。
波文上士有些惊讶,古怪地看看坐下去的南,又看向安静地休息的辅兵们;目光在最里面那几个头破血流、手臂或大腿上缠着绷带的倒霉家伙身上停留了一瞬又快速转向南,惊骇地张大了嘴。
圣光祝福不消耗多少圣光之力,当纯净温暖的圣光降临在身上时那几个紧挨在角落里的辅兵从朦胧睡梦中醒来,莫名地四下张望、看向自己痊愈的伤口,半天没弄明白发生了什么事。
转移到下一个据点时,南打量了下大同小异的据点,请求的目光投向波文上士;波文上士会意地与据点的队官低声交谈了几句,没多久,在养护工事中受了伤或是感染疾病的几名辅兵被带了过来,与正职伤兵们坐到一处。
“咦?”罗德尼上士下巴都快掉下来了,诧异地看向战友,“他们……不介意救护辅兵?”
“……好像是的。”波文上士定定看着忙碌起来的三位民间祝福天使,呢喃了一句后又重复了一遍,“他们不介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