鞫容沉默了一下,目光略微闪烁,猝然“噗”地轻笑一声,又似恢复了往昔的轻狂之态,竟然说出一番让羿天哑口无言的话:
“当年为师收纳最后一批三百多名关门弟子,皆是孤儿,赐予他们‘天’字号辈分,分别为他们取了‘两天、三天、四天、五天……’这等古怪的道号,从‘一’到‘三百六十五’天;
“就因为这等奇怪的举措,令得天子起疑,在为师落难被强加以‘大逆不道’罪名时,他又命驭刺杀上天机观,屠杀这批被他猜忌为造反同谋的‘天’字辈弟子,除了当时混入天机观中道号为‘三天’的石中徕与你双双逃出天机观,其余三百六十三名‘天’字辈弟子,悉数被砍头杀绝;
“而当年,为师确实是故意招纳这些弟子,故意为他们取这些古怪的道号,来混淆视听,让他们来为你一人打幌子,将你掩护深藏在天机观中;
“当年,为师将你藏在天机观竹林阵法禁地,不允观内其他弟子擅闯禁地,只有你大师兄阿焱能在送饭时见你,连阿焱也只晓得你是‘一天’师弟,而不晓得为师给你取名‘羿天’;
“为师之所以这样做,那是因为,为师不仅要偷藏一个皇子,让皇族的人成为我道门中人,还要挑战天威,以天子最最忌讳的一个姓氏来为那皇子重新取名,而那暴君最最忌讳的姓氏,便是‘羿’姓!”
只有羿天一人能听到的低低语声,缕缕钻进耳内,却让人听得啼笑皆非——就为了挑战天威,才故意给人取了这么个让天子忌讳的姓氏?也忒轻狂放纵了!
不过,那“羿”姓到底有何特殊之处,竟让暴君也如此忌惮?
“小狼儿,”门外少年似有疑问,鞫容却冲他眨巴两眼,竟是可怜兮兮地道:“那暴君杀人不眨眼,你在他面前可千万提不得‘羿天’二字!他若是知晓了本仙为他的皇子另取了个‘羿’姓,为师哪里还能好端端活着?少不得丢了吃饭的家伙,在脖子上留个碗大的疤!”
羿天苦笑:“若是提了会连累师尊,那么徒儿不提便是。”不过,他早已习惯了这个名字,甚至一度以为这就是自己的真名!哪知到头来,只是师尊恣意妄为罢了!
“小狼儿,你便信为师一句——”见羿天不再追问,鞫容便趁热打铁,一口断言:“你真真就是为师当年偷藏的皇长子珩!”
虽不似李炽那般爱使诈,但,鞫容可是昔日的癫狂道人,爱打诳语,与匡宗初次相见时,便狂妄地示下一则“天谕”,只不过,在小狼儿面前,鞫容向来是真心付出的,以至于如今的羿天,都始终认为——师尊不会骗自己!
师尊说是,那便是真的了。
“……徒儿实在无法想象,自己会是那暴君的……孩子?我与他,何来半分相似之处?”
一切似乎都能得到印证,不仅仅是胸口难以抹灭的胎记,还有小时候在天机观内的种种,以及师尊的亲口证实,眼下,似乎已不是信不信的问题,而是……他委实难以接受这样的一个身世!难以接受自己竟是那暴君的孩子!
比之皇子的身份,他宁愿自己只是老丁头的儿子,宁愿自己只是丁小郎!
似乎觉察到了羿天内心的矛盾与纠结,鞫容在门里突然沉默下来,片刻之后,才轻微地说了一句:“不论你接受与否,事实便是那样,即使你不想承认,也改变不了上苍注定的父子缘分,这种血脉相连的亲情关系,你想逃也逃不开!再说了,哪有为人子女者,不认父母的道理?”
羿天在门外也沉默了,半晌都不说话,直到搭在师尊手背上的那只手,猝然被紧紧攥住,一抬眼,就看到师尊眼中近乎央求般的期盼:“若你成为皇子,为师也就有了从这个鬼地方脱身的希望!小狼儿,你不是想救为师出去么?”
一语,狠狠击中心坎,念及师徒情分,少年紧咬的下唇,终于微微松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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