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林站在修治面前,目光沉沉,“东君。我不是要跟你辩论。你一个人脑袋里面的是非曲直不能阻挡历史和政治的车轮。我在提供给你一种可能性。如果你愿意合作,有了主意,请来找我。”
小林元哉说完便乘车离开。
修治一个人站在点将台旁,在早春下午白亮的阳光下,他看着圆形广场和四周街道上的车水马龙,看着这繁杂的尚没有科学规划的古老城市的中心,他耳畔回想着小林元哉的话,他想起大街上那缓慢移动的领取救济粮的队伍,他也想到汪明月的脸庞形容和那心机恶毒的小王爷,小林说的没错,这些人浪费了这个地方,这个男人浪费了那美丽善良的姑娘!东修治那在监狱里面很久没有发动过的建筑师的灵感与神经仿佛开始渐渐恢复,蠢蠢欲动了。
公历三月初,旅居奉天的日本人举行了一次规模不小的酒会。
聚会的组织者是日商协会的秘书长池仲和他担任日侨小学校长的太太诺子。聚会是西式的,来宾可以拿着酒杯一边喝酒一边聊天,场地中央有一个舞池,乐队请的是德国人,因为事先有通知,大多数的女士穿的是裙子,比穿和服更容易跳交谊舞。
日本侨民的聚会定期举行,人数不断增多,场地不断扩大。来聚会的商人占了大多数,但是也有不少人脖颈挺直,吝啬笑容,表情倨傲,即使他们身着便装,也一看便知是军人,这些人的人数也在不断增加。
与他刚来到奉天时相比,修治多了很多朋友,他们相互问候聊天,大部分是一些关于经济工作和政治的话题。他去取香槟酒的时候,居然看到了百合子。她穿着一件白色的羊毛裙子,胸前缀着一条蓝宝石项链,脸上化了妆,打扮得非常成熟漂亮,与他们上次见面时相比,仿佛一下子长大了几岁。修治看到她一愣,百合子却微微笑起来:“最近还好吗?修治君。”
修治点点头:“很好。百合子怎么样?”
“跟从前一样。过些日子可能要换一间学校念书,不过还没决定呢。”百合子看着修治,轻轻地叹了一口气,“离得很远就看见修治君了,看见你跟朋友们说话,我还在想,你要什么时候看见我呢?”
修治笑起来,饮了一口酒。
百合子拿着自己的酒杯,走近了一些:“修治君脸上的疤是怎么回事儿?”
“这里?”修治摸了摸颧骨下面,那里有一道浅浅的白色疤痕,是他在牢房里面跟人打架的纪念,他笑笑,“忘了。可能是在工地的时候不小心碰伤的。”
百合子看着他的眼睛,慢慢说道:“我听说修治君的事情了……石田先生也来找我父亲想办法,只是他们都束手无策,我在门外面听到的……你安全无恙,这可真好。我真为修治君担心的。”
“谢谢你。不过,情况也没有那么糟糕。我来这里以后一直都是不停的工作工作,忽然得到机会能够休息也挺好。而且以后回日本度假的时候,别人说吃过中国的饭菜,我可以夸耀说,见识过中国的牢房了。”
百合子笑起来,抬头看着修治,他的眼珠儿深黑明亮,睫毛浓密,眼尾有两道弧线美好的笑纹,修治的鼻子和嘴唇像最高明的雕刻家用细致的刻刀精心琢磨出来一样,方圆适中,线条完美。相由心生。这样面目英俊的人有着一个温柔坚毅的心,没有一丝任性和不负责任的神经质,树一样优雅,山一般可靠。
百合子低下头去,她二十岁,遭遇了一个深为欣赏却不能在一起的男子,有过短暂却真诚的交往,此后直到满头白发,儿孙满堂,也不会再忘记了。
修治看着百合子,他有些犹豫自己这样做会不会不恭敬,良久还是伸出手,轻轻地拍了拍她的肩膀。
他没想到会在这里遇到汪明月。
大厅中央的灯光忽然熄灭,墙壁边缘暗黄色的灯光亮起,乐队的四位提琴手点燃了乐谱架旁边的蜡烛,接着开始演奏起一支年代悠久的欧洲民歌,人们低声交谈,场地中央有人步履优雅地跳舞,在酒香浮荡,音乐悠扬的空气里,修治忽然在角落里看见了汪明月。她坐在一把高脚椅子上,拄着下巴,侧耳聆听,暗自出神。壁灯的光亮自她身后穿来,修剪出美丽的侧影。
修治转过身,仰头饮干了杯中酒,香槟清冽香甜的气味洋溢满口,荡漾在胸膛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