檐下的秋风贴着地面打着旋儿冰凉地拂上裙角,如懿盯着海兰,以沉静的目光安抚她慌乱失措的神情。她的声线并不高,却有着让人安定的力量,道:“海兰,你觉得咱们悉心教出来的孩子,会不会说这样昏聩悖乱的话?”
海兰愣了愣,含泪摇头:“不会。永琪是个好孩子,臣妾不信他会忤逆君父,他只是无心而已。”
“是啊,永琪是咱们费了心血教出来的好孩子。可是……”如懿的目光渐次凉下去,失了原有温和、慈爱的温度,“他若的确说出了这样的话,咱们也没有法子。”
如懿看了一眼跪在地上哭得妆容凌乱的海兰,转过身,语气淡漠如霜雪:“容珮,扶愉妃回宫。她的儿子失了分寸,她可别再失了分寸叫皇上厌弃了。”
海兰看着如懿的背影被一重重掀起又放下的珠帘淹没,无声地张了张嘴,伤心地伏倒在地。
此后,永琪便沉寂了下来,连着海兰的延禧宫也再无人踏足。落在任何人眼中,失去皇帝欢心的永琪都如一枚弃子,无人问津。哪怕宫人们暗地里议论起来,也觉得永琪的未来并不会比苏绿筠郁郁不得志的三阿哥永璋更好。更甚的是,海兰的身份远不及身为贵妃的绿筠高贵,更不及她膝下多子,所以永琪最好的出路,也不过是如早死的大阿哥永璜一般了。
人情如逐渐寒冷的天气,逼迫着海兰母子。永琪不愿见人,海兰便也紧闭了宫门,在人前也愈加不肯多言一句,两人只关起门来安静度日。
偶尔皇帝问起一句:“皇后,永琪到底也是养在你名下的孩子。朕虽然生气,你也不为他求情?”
如懿安安静静地服侍皇帝穿好上朝穿的袍服,以平静如秋水的眉目相对:“皇上叱责永琪,必然有要叱责他的道理。臣妾身为嫡母,不能管教好永琪已然是失责,如何还敢觍着颜面为他求情?”
皇帝满意地颔首:“皇后能如此公正,不偏不倚就好。”他挽过如懿的手,“上朝还早,朕很想再看看永璂。如懿,你陪朕去。”
二人言笑晏晏,再不提及永琪。而与永琪的落寞相比,永珹更显得一枝独秀,占尽了风光。
因着准噶尔亲王达瓦齐未遣使来京,皇帝并不曾顾及这个妹夫的颜面,反而待车凌愈加隆重。永珹更是进言,不必对达瓦齐假以颜色,因而到了十一月,皇帝便下谕暂停与准噶尔的贸易。
而更令永珹蒸蒸日上被皇帝援以为臂膀的,是轰动一时的江西生员刘震宇案。彼时江西生员刘震宇以所著《治平新策》中有“更易衣服制度”等语被人告发,引来皇帝勃然震怒。
那一日,如懿正抱着璟兕陪伴在皇帝身侧,见皇帝勃然大怒,将《治平新策》抛掷于地,便道:“皇上何必这样生气,区区小事,交给孩子们处置便是了,生气只会伤了龙体啊。”
皇帝凝眸道:“你的意思是……”
如懿拍着璟兕,笑容轻柔恬静:“永璋和永珹都长大了,足以为皇上分忧。这个时候,不是两位阿哥正候在殿外要向皇上请安么,皇上大可听听两个孩子是什么主张,合不合皇上的心意,再做决断也不迟啊。”
皇帝沉吟片刻,便嘱咐李玉唤了两位阿哥入殿,如懿只道“妇人不得干政”,抱了璟兕便转入内殿。
京城进入了漫长的秋冬季节,连风沙也渐渐强烈。空气里永远浸淫着干燥的风尘气息,失却了潮湿而缱绻的温度,唯有大朵大朵的菊花抱香枝头,极尽怒放,开得欲生欲死。
如懿闲来无事,抱着璟兕轻轻哼唱不已。
那是张养浩的一段双调《庆东原》,南府戏班的歌伎娓娓唱来,甚合她心意,那词曲记得分明。
“人羡麒麟画,知他谁是谁?想这虚名声到底原无益。用了无穷的气力,使了无穷的见识,费了无限的心机。几个得全身,都不如醉了重还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