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古诗话最映人心,也最动人心,这些诗句,字字敲击人心。那暗白的签纸上,还有泪迹斑斑,晕藴了浓稠墨汁写出的簪花小楷,更显哀凉。
“如今,是什么?”他突然看着我问道。
我用沉着坚定的眼睛直视那双墨霭深深的眼眸,缓缓道:“一场寂寞凭谁诉。算前言,总轻负。”
“算前言,总轻负……”沈羲遥反复吟着这六个字,眼中墨色消退些许,却又换上了伤痛。
“算前言,总轻负。”他突然朗声笑起来,只是那笑在我听来,格外悲凉。
“你在怨朕?”他用如炬的目光直看着我,声音格外沉薄:“朕还错了不成?”
我张了张口,却说不出一个字,只得头扭到一旁。他用手将我的脸扳过来,四目相对,他的眼里含了戾气,而我也终没有躲闪,迎了上去。
“羲遥……”我正欲为自己辩白,并相信自己的话会解开他的心结。
只是,我的话还未说,张德海突然冲了进来,满面喜色。
“皇上,”他高声道,完全没有注意此刻殿中情景:“皇上,大喜啊!”
“什么?”沈羲遥松了手,径直走到外殿,还不忘锁上那道门。
他们的对话清晰地传来,令我心中一沉。
“皇上,大喜啊,和妃娘娘有孕了。”
“可确认了?”沈羲遥的语气带了激动。
“回皇上话,太医已确认了!”张德海的声音充满欢喜。
“朕去看看。”沈羲遥说着走出了养心殿,甚至没有朝我投来淡薄的一眼。
我缓缓滑落在地,和妃是这后宫中地位最高的妃子,论得宠,她不如柳妃、丽妃,但每月定有三四次。她出身高贵却不若丽妃骄横,颇具才情却不像柳妃孤高,容貌秀雅不逊于怡昭容,她性子平和可让帝王放松,家世显赫可让帝王所用,而细水般的宠爱,反能长流。
沈羲遥对她,长久不隆却也不衰的宠爱,其实就如同细水般,反能长流。
沈羲遥自然是欢喜的,如今皇家子嗣单薄,仅玲珑一位公主。若是和妃能诞下皇子,那么……我心一紧,浮上恐惧与排斥。若真如此,恐怕她将成为我最大的障碍。
带着满心忧愁,我走到桌前,桌上一张宣纸洁白耀目,提起笔想写些什么排解心中的愁闷,却迟迟下不去笔。“啪”,一滴浓墨滴落,在那宣纸上开出一朵触目的玄色花朵。
那一晚,我是在忐忑和失望中度过的。和妃有孕是大羲朝这么多年来的期盼。与此同时,她也将获得帝王更多的青睐与依恋。而我,只是一个威胁他,谋害他,背弃他,践踏了他帝王尊严,害他同胞相嫌的女人。此刻,相较之下,他应该会更厌弃我了吧。
翻了个身,长夜漫漫,我在沉甸甸的心事中渐渐睡去。
之后的几天,沈羲遥虽日日在外间批阅奏章,却再未踏进这里一步。素心更是一句话也不敢跟我说,生活又回到了之前的沉寂。我终日只能靠做绣活,画画与发呆打发时间。
如同笼中鸟,被主人遗忘的鸟。
在新帕子上落下最后一针,那娇艳欲滴的泣露蔷薇盛放在艾绿色的绢帕上,伸伸腰,剔亮桌前云海二龙戏珠银烛台上一根红烛,打算再读一阙词就去休息。
突然,有脚步声传来,很轻却带了急促。我细细分辨,那是宦官皂靴落在金砖上的声音。该是张德海,也只有他,能在沈羲遥不在时出入此地。
果然,哗啦啦一响,张德海走了进来。
“娘子,皇上吩咐带您去杏花春馆。“他擦擦额边并不存在的汗以掩饰心底的慌乱。
我愣了愣,拿了剔子的手僵了僵,用不可置信的语气道:“张总管,你是说杏花春馆?”
张德海讪讪笑了笑,艰难地点了点头,“还请娘子移步。”
我咬咬牙,看了看身上一袭暗沉沉的竹青色素面睡袍道:“请容我换身衣服。”
张德海为难地看我一眼:“娘子……皇上唤的急……”
他没再说下去,我知道他也不容易,可我被囚禁在此,并无披风之类遮身的长衣。此刻要我穿着睡袍出去,我是万分不愿的。
张德海似看出我的不愿,顿了顿开口道:“还请娘子快一些。”
我朝他投去感激的一眼,连忙在四扇四季狩猎图屏风后换上了一件花青色绣对鹤荷花对襟,将头发挽一个圆髻,插一根芙蓉玉簪,怕遇到旁人又戴上面纱,这才随张德海去了。
这样一身妆扮,连脂粉都未施半点,实在不宜面圣。但我私心想着,沈羲遥召我去杏花春馆,想来也不是要欣赏我的穿戴吧。
那里,不过是四品以下妃子侍寝之所,和均露殿一样是我根本不喜欢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