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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敷使出平生的勇气和力量, 眼前只有那小胡子的衣襟后摆,咬着牙根, 拖着湿透沉重的夹绒布鞋, 知道每走一步, 都离安全之所更近一步。
那小胡子的步伐却愈发慢了,每一道脚印都透着犹豫。
他突然止步。罗敷差点撞上他胸膛。
“夫人, 小的把你送回去,你……不会让人捉拿我吧?”
还是个瞻前顾后的强盗。罗敷愕然:“……不会啊。”
小胡子不太相信地看她。他只是个小角色, 是这世上千千万万蝼蚁中的一只。当兵的时候便是备受欺侮的新兵, 当了强盗, 便是个心惊胆战的末等喽啰, 知道倘若一个失手, 自己定然是第一个被炮灰的。
他一张方脸原本憨厚, 此时却忽然显出自以为是的精明来。
他瞄着罗敷的脸蛋,说:“那么,夫人给小的一件信物, 小的才敢信——就夫人的这对耳珰吧。拿来!”
罗敷为难。她倒也理解他的顾虑,但贴身首饰, 怎能随便送给陌生男人。谁知道会让他拿去干什么。
虽说舍财保命, 天经地义,但那耳珰是她亡母留下的唯一遗物,她不由得踟蹰了一刻。
小胡子固执伸出手,摆明不给东西不走了。
罗敷尽可能的冷静,讨价还价:“妾身上有钱……”
怀中一摸, 心里一沉。身上的确曾经有些钱币,被掳的时候全都叮叮当当掉出来了,大约已让其他强盗拾了个干净。
她连忙伸手去拔发簪。但小胡子已经沉下脸,脸色有些绝望。
忽然粗鲁地拽她胳膊,将她往路边枯枝林里拖!
罗敷惊叫,本能抓住一根粗树干,伸手入怀,摸出她随身的小剪刀。
“你干什么!”
小胡子面色渐显狰狞,“我不送你回家!你跟我走,找个地方种地生孩子!走!”
救人要冒险,领赏要冒险,他如今所做之事,无一不是在冒险。小胡子突然觉得自己亏了。他活了二十多岁,家贫娶不起妻,当过兵,当过匪,图的什么?不就是安安稳稳的“种地生孩子”,在乱世中苟活一辈子么!
他又不是圣人!
眼前有个现成的机会,差点没抓住!差点让这楚楚可怜的小女郎给打动了!
罗敷瞬间汗如雨下,拔腿便跑,张口尖叫。眼前一花,脸颊边横了一把刀。
她手里攥着剪刀,不敢拔`出来。
小胡子也紧张,脸色青一阵白一阵,拔刀时用力过猛,带得衣襟里出外进,乱成一团。
他恶狠狠道:“跟我走!”
罗敷什么都不顾了,发狠尖叫,剪刀用力一挥。嗤的一声响,划破了小胡子的袖子,连带拽开了他半幅衣襟。她自己用力过猛,滑到在地,剪刀落在雪地上。
小胡子这辈子难得胆大一回,踩住剪刀,把她拎起来,恶狠狠地威胁:“乖乖跟我走!不然杀了你!”
罗敷鼓起勇气,说道:“杀了我,你做强盗也做不久,官兵会杀你,崔虎也会杀你……”
刀子在她的白瓷脸蛋跟前晃来晃去,却不太敢真下手见血。其实他自从落草为寇以来,还没机会杀一个人。
他用尽平生的恶念,尽可能龇牙咧嘴,做出穷凶极恶样。
“跟我走!”
她不敢再说,点点头,哭哭啼啼地说:“好……好。”
小胡子居然在往深山老林逃。她意识到,这人胸无大志,大约只是想做个法外之人,就此霸她一切。可要是真乖乖地跟他走,怕是一辈子就别想见再到第二个人了!
想要故意走得磨磨蹭蹭,小胡子却愈发惧怕崔虎追来,拖着她,几乎是脚不点地。
他自己衣衫凌乱,趿拉着不跟脚的鞋履,也不敢停下来整理。
忽然从他怀里掉出一片什么东西,轻飘飘的落在碎石枯枝的土地上。
小胡子只低头看一眼,便督促:“别停,快走!”
走两步,他又犹豫住脚,回身,飞快地将那东西捡起来,塞回怀里。
罗敷余光瞥见,心想:大约是他的什么要紧物件,舍不得就此丢了。
这念头一闪,她突然心中狂跳,瞬时住脚,抱住旁边一棵枯树,说什么也不走了。
小胡子大怒:“你……”
罗敷拭泪,颤声说道:“你——壮士,你……你怀里的、信……”
小胡子焦躁,喝道:“什么信?”
“你……你要娶我给你生孩子不……不要紧,但你阿父不幸没了,你怎么也得……守孝三年,在坟前祭拜他老人家,再……再行婚娶,是不是?你别拉我,我随你回邯郸奔、奔丧……”
小胡子大怒,刀子一挥,“你阿父才死了呢!”
罗敷豁出去,指着他怀里露出的那半截泛黄麻纸,轻声问:“这是你家里从邯郸给你寄的书信不是?”
小胡子真真切切的一怔,脱口问道:“你怎知道!”
“因为那信是我写的!”
罗敷冲口这么一句,知道那小胡子不信,抽抽噎噎的,一股脑儿的全说出来:“一个月前……邯郸……你兄弟……一个十岁的小、小男孩,托我写信……”
一个月前的记忆尚且新鲜。罗敷不敢停,飞快地将那信的内容说了个大概。
阿父病重,无钱抓药,已经去世,停棺在家……阿母让你赶紧回家奔丧……弟弟不得不去别家做工……拿不出雇先生写信的钱……
小胡子眼睛直了,刀也拿不稳,刀尖冲地。
他的确接到过家里的书信,还没来得及找人读,便被崔虎连哄带骗带威胁,带出去做了强盗。
家书舍不得丢,一直带在身上,寻思哪天捉个识字的先生来读。
而此时,看看面前的女郎,再看看手里的信,再听她轻轻柔柔说出的家长里短,各样细节都对得上号。
小胡子放声大哭:“阿父死了……阿父死了!”
家中只剩孤儿寡母,不知在如何以泪洗面的度日。家里还等着他捎回去的粮饷,他却在龌龊老鼠洞里做强盗!
罗敷既觉侥幸,又为他悲伤,轻声说:“你看,你死去的阿父定然不乐意你走邪路……你还是快些回家奔丧吧。我、我认识邯郸城韩夫人,我帮你说话,在韩夫人府上谋个差事,不比在这里做坏人强?你这是积德行善,以后佛祖保佑你子孙昌盛,无病无灾……”
虽然她跟韩夫人还没熟到可以往人家府上塞人的地步,但性命攸关之际,也只能顺口许诺。她想,大不了过后去给韩夫人磕头赔礼。
小胡子不说话了,偷眼打量她,绞着双手衣袖,神色似有惭愧。
她用力整整被拉扯歪斜的衣襟和鞋袜,小心建议:“把刀收了。回邯郸?到时妾什么都不多说,只说我是你路上救下来的女郎……”
小胡子脑海完全空白,一时恨自己耳根软,一时又觉得确实应该听她话。不由自主将刀挂回腰里,犹豫地朝来路看了看。
罗敷一颗心揪紧,不敢再说话。只要他还有那么丁点良心,只要那良心还没飞得太远。
一片寂静中,突然远处响起马蹄声!
一个粗壮的声音大声怒吼:“小的们,给我搜!美人儿和叛徒,一个也别放过!”
崔虎本来以为,自己的手下开小差,妄图拐带小美人据为己有。他以己度人,知道手底下的狗腿子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今日“先老大之色而色”,原本正常。
可当他追到秦夫人和小胡子,却有些出乎意料。
只见小胡子手足无措的站在原处,一个七尺大男人,泪水滴到胡子尖儿。反而是秦夫人似乎在怯生生的安慰。
崔虎冷笑,拎起背后一张弓。
轻云遮月,天色暗了一刻。一时瞄不准。
小胡子一把鼻涕一把泪的,正决定彻底“弃恶从善”,突然眼前一花,树丛乱叶中,看到一支冷冰冰的箭头!
“啊!快快快快跑……”
嗖的一声,箭枝离弦。小胡子惨叫一声,臂膀洞穿,扑了出去,骨碌碌滚下一道浅山崖!
罗敷捂住嘴。眼看崔虎狞笑,跳下马,缓步走近。
迅疾的马蹄声竟而没止歇。罗敷眼看山坡上冲下来几道亮闪闪的火光。那火光里杂着一个清亮的声音:“崔虎,认得我是谁么!”
崔虎还没反应过来,罗敷眼圈一红,几乎哽住。
这孩子果然来找死了!
她拼命叫喊:“十九郎!别过来!他们——他们至少三十个人!有刀,有……弓箭……”
崔虎这才听出来人是谁。雪光笼罩下,百尺之外朦朦胧胧,但见几骑良莠不齐的马匹踏雪而来,王放一手执了火把,火光中,他汗湿双颊。
看到那空营寨的时候,他就怀疑是崔虎的手笔——一些箱子架子的摆放习惯,和白水营的如出一辙。
眼下终于亲见,他怒火中烧。往日里他惫懒浮滑多矣,遇到什么倒霉事,都十分看得开,嘻嘻一笑,打趣两句,从不随便生气。
然而此时,他觉得过去攒下火气都被崔虎这一桶热油,浇出来了。
“崔虎!那日谯平饶你,你不知足;今日我不会再饶你!秦夫人送回来,我让你死得好看点!”
崔虎冷冷哼一声,看了看王放身边的几个青年人,然后哈哈大笑。
果然是虚张声势,差点把他骗过了!
而现在,王放终于忍不住纵马近前,立刻让崔虎看到了他的真正实力。
“十九郎,你当你崔虎阿叔是好糊弄的?”
崔虎故意放慢了声音数:“一、二、三……唔,加上你,十一个,也难为你们,火把点了那么多支,声音叫喊得那么大……唉,果然是红颜祸水啊……祸害我姓崔的还不够,连带祸害小孩子……过去可没看出来,你十九郎是这种人……”
崔虎也看出来了,这女郎是十九郎的命门。当初他失手被擒,被白水营众人围殴,数这黄口小儿踢得最狠。他当时被踢得头晕脑胀,后来趴在牢房里,每日思考人生,终于“恍然大悟”。
龌龊的人看谁都龌龊。他心里盘算,这孩子倒有些不同寻常的口味,胆敢肖想他父亲睡过的女人,果然跟他崔虎有些臭味相投。可惜了,道不同不相为谋。
崔虎觉得自己对东海先生还算厚道,原本只计划劫财劫色,没打算跟十九郎为难。奈何这孩子如此自不量力,妄想螳臂挡车,也活该他把命丢在这里。
他有恃无恐的,慢慢伸手去抓罗敷。
罗敷不敢乱跑。崔虎的“大本营”选了个易守难攻的去处。树顶的积雪摇摇欲坠,不时簌簌落下。清冷月光下,但见山石崎岖,薄薄的雪盖着土坑和石块,有些风吹而动,不知下面埋藏着多少让人失足的陷阱
方才那个小胡子中箭之后,只是稍微踉跄了几步,就一脚踏空,滚到了不知何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