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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院虽小, 五脏俱全。
这院子过去的主人约莫是个大家族,随着人口增多, 又无法扩充住所, 于是将外面的耳房也改造成了适宜居住的卧房。开了几扇窗, 房里添置了火炉火炕。
王放卸了行李,挑了间朝向正的, 自己的小包袱丢进去,看看凹凸不平的地面, 突发奇想:“你们说, 这家主人逃走之前, 会不会……在地下埋了金银什么的?”
罗敷笑道:“你可以一天挖一尺。慢慢来。”
外院的另一间朝西耳房, 约莫过去是个祭神祭祖的小祠堂, 里面还有整整齐齐一排木柜子。
王放想了想, 放下手头自己的行李,把东海先生的旧物分拣出来,一样样摆进那房间里——书本、笔墨、旧衣——好像一个陈列收藏的客舍。
也算是提醒着大伙。这个小家里, 尚缺一个人呢。
眇翁看见了,一言不发, 进了隔壁的那间耳房, 朝王放点点头,意思是他就住这儿。
王放赶紧说:“阿翁且慢,那边有间更宽敞的……”
眇翁置若罔闻,颤巍巍开始拆行李。拆完了行李,寻了个扫帚, 就开始扫院子。摆明了要守护在这一屋子旧物旁边。
王放说尽花言巧语,劝不动,也只能由他。空房里找了个炉子,给眇翁搬了进去。
内院的廊屋有大有小。胖婶十分客气地请罗敷住那件面南最大的。
她自己挑了间次大的。然后指着剩下几间空屋,豪爽宣布:“要是以后有了丫头婢子,就让她们住那儿。”
罗敷忍不住笑。胖婶性子豁达,随遇而安,这才刚刚搬了新家,就遐想起以后的富贵生活了。
她提议:“还是先把织机放进去吧。”
白水营的旧织机,让各路工匠带走了大半,罗敷挑了几架最好的,包括那架她千辛万苦组装出来的花楼,还有自己那架十两金子的宝贝。眼下刚刚从车里搬出来,都还在院子里放着。
舅母家窄小,她的织机就放在闺房里,进进出出都要绕着走,十分不方便。
即便是在白水营时,她的住处也不算宽敞。旧织机放在闺房外厅,日夜相对。绕线取布的时候,偶尔会不小心带翻旁边的物件。
她曾经做梦,等以后自己发大财了,住房子要住两间,一间用来睡觉,一间空着,单放织机。
而现在,梦想成真。罗敷眉开眼笑,豪气顿起,指点着:“把织机给我单放一屋!”
主母一声令下,王放和胖婶都过来帮忙,吭哧吭哧,把那些织机抬进屋,慢慢组装起来。
胖婶忽然从罗敷的旧织机里发现了宝贝,哭笑不得的嚷嚷。
“哎呀呀,夫人,你怎么还往木头缝儿里藏东西呀?”
说着,缝隙里摸出一卷彩线,两枚手帕,一条不值钱的红绳手链。
罗敷忙笑道:“是我的习惯,有些小物件喜欢随手放。”
织机被拆成零件,从邯郸运到洛阳,一路颠簸,里头的东西也就不太听话,此时再一搬动,就掉出来不少。
胖婶道:“夫人放心,现在没人偷你的。”
边说边笑。那神情明显是:都是做主母的人了,怎还那么小家子气呢?
王放是知道她这习惯的,也笑嘻嘻的往外掏东西。
“阿姑,现在地方宽敞了,你看你的房间里就有三个柜子,用不着……”
他忽然抓出什么。罗敷赶紧凑过去,小声提醒:“轻些动!这是……我阿父的遗物。一直放在里面的。就别拿出来了。”
王放微微一惊,低头细看,手中一截碎裂的织锦护腕,正反两面布满灰尘,颜色黯淡无光。他方才以为只是一片破手帕。
他也听罗敷说过,她的父母都死于甲子之乱。战后,她舅父从废墟里挖出了屈指可数的几件遗物,都让她藏在了织机里,作为念想。
他赶紧珍而重之地把那护腕捧好,建议:“老塞在织机里也不是长久之计。你看,折痕太多,都有些生虫。”
罗敷仔细检查,的确如此。黯然点点头。其实这护腕也好几年没拿出来了。
王放忽然又发现什么,试探着问:“你……阿姑的……令尊,曾是军官?还是服过兵役的军户?”
罗敷茫然:“我不知道啊。你何出此言?”
父母逝世时她还太小,又是不曾读书的女孩子,数不出几种像样的职业。
她只记得阿母在家纺织操劳。阿父和其他人的阿父一样,外出讨生活,定期给家里寄钱。
然而一朝兵锋起,街市里坊尽被焚毁成灰。她记忆中的童年便结束了。
王放将那块织锦轻手轻脚展开来,看到全貌。
“这护腕不是一般样式,似乎是专门用来拉弓的。我见过淳于通有双类似的。而且……”
他将那块织锦拿近了些,双目熠熠发亮。
“阿姑你看,这织锦上还有字呢!你看看,这种锦是不是不一般?”
罗敷这下吃惊不小,连忙也凑过去细看。
果然,灰褐色的织锦布面上,除了常见的云气纹、鸟兽纹、日月纹,还隐约有一行行小字,看样子是和花纹织在一起的,约莫三寸一循环。
她心中突然通通跳。过去她大字不识,居然从来没发现过!
护腕是多年旧物,黯淡看不清楚。她定了定神,仔细分辨。
可织锦毕竟太旧,又被重重折叠数年。那些字大多看不清。
老半天,才从褪色起球的布面上,找出了一个黑色的字,她居然还认得。
“东……”
罗敷心里一跳,莫名其妙想:东海先生?
但后面那个字不是“海”。笔划没那么多。
她看字,王放目不转睛看她。静静看了好一阵,终于忍不住提醒:“阿姊,再看你就对眼儿了。”
罗敷:“……”
忽听胖婶在门外大叫:“夫人!有客!”
叫得还挺着急。罗敷一时没心思研究织锦,连忙疾走出去,示意王放跟上。
小院子门外竟围了十来个人,多是年长的妇人娘子。原来是四邻八家见有新住户搬来里坊,都过来认识认识。有的带了几个鸡蛋,有的带一罐腌菜,有个家里男人会写字,给带来一沓子过年贴的符纸。
一时间,巷子里莺声燕语,高低调子同奏,若再加上锣鼓节奏,便是一台热闹大戏。
胖婶正自来熟地跟人家寒暄。
“哎呀,原来是张夫人,跟妹子我同岁,哈哈……李阿婶,你老有五十六岁了?真看不出来,啧啧……这位是……牛大姊的小闺女?哎呀呀,生得可真俊,惹人怜!唉,不瞒你说,我有个七闺女,当年……唉,别提……”
洛阳本就人口稀少,留在城里的住户,若非是公务人员,便是拖家带口搬不走的。因此邻里之间相互熟稔,好容易看到一家新搬来的,也都十分热情。
大伙开始以为胖婶是家中主妇,忽然见到罗敷出来,众妇人眼前一亮。许久没见过这么齐整的小娘子。虽然无珠光宝气,也无浓妆艳抹,但举手投足间的气质,还有身上的衣料式样,都能大致看出她的身份。
众妇女慧眼如炬,都知道是正主儿,赶紧围过来:“这位是你家夫人吧!夫人好福相!敢问贵姓啊?”
罗敷连忙也跟着客气:“姓秦,邯郸人……”
这才彻底甩掉了关于那个织锦护腕的念头,用心打量众邻舍,抿起清秀的微笑,一个个的都互相见礼。
邻居们说的都是洛阳本地雅音。而罗敷一开口,那一口邯郸腔鹤立鸡群,说好听了是“燕赵古音”,说不好听了,就显得有点……土。
众邻舍妇人有绷不住的,扑哧笑了两声。原来是外地来的土豪夫人。
洛阳如此破败,身为国都居民,倒也不歧视外郡的。只是愈发好奇:“夫人如何会来洛阳居住?你家男人是做什么的?……”
这时候王放才后知后觉的出来。猛一见这许多阿姑阿婶,吓一小跳,宛如回到了白水营的织坊。
他一瞬间居然有些羞涩,双手局促地叉在身前,睫毛一垂,耳尖爬上两簇淡红。
众邻居妇人又眼亮了。秀眉俊眼小公子。
“这位……”
胖婶仗着跟这些人早认识那么一小会儿,抢着说:“嗳,是我家小主人。姓王。辈分上该管秦夫人叫阿母,但家里没规矩惯了,他年纪又小,其实平日也……”
说到这儿,心思一转,才想起来,这十九郎在家里人面前可以没规矩,他嫌秦夫人年龄不大,非管她叫阿姑,见面不磕头,那就随他好了;可在邻人面前,又是头一次见面的邻居,怎么也得做出点规矩吧?否则让人家看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