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不知情的外人见了,多半以为他是衣锦还乡,来给村子里捐钱修桥来了。
“列位乡亲们明鉴。小人前来收书,的确有些自己的用途,说了你们也未必明白。但我诚心收购,是肯花大价钱的。就算我是妖人,也是给大家带来横财的妖人。所以……”
他的话被一个泼辣大婶打断:“昨天不是跟你的手下们说了吗!要买也成,一百钱一片!不拿钱来,还想白占?少一文,我们就在那竹简上刮下一个字儿,让你做不成法!”
大婶嗓门如钟,周围人立刻轰然赞同。
“对,我们都说好了,一百钱一片!”
王放怦然心动。小毛头只说要五百斤简牍,并没有指明,那简牍上必须有字儿啊。
如果简牍被村民们刮了字,他是不是依然能交差?不算破坏约定?
在这千夫所指,众人声讨的当口儿,他居然扑哧笑了出来。刚刚作出的忠厚老实样儿无影无踪。
但他摇摇头,把这个想法挥开。
东海先生是求知若渴的爱书之人。这份情怀也稍微传给了他那么一点儿。他不介意使坏坑人,但要让他眼睁睁看着这些孤本旧书让人毁了,那是天下第一可惜之事。阿父若知道了,非得把他踢回人贩子窝不可。
他从袖子里掏出一块丝帕,当羽毛扇轻轻摇,笑而不语。
周围乡民声音渐小。既得不到他的回应,骂着也没意思。
两条村狗,刚才被如雷的吵闹声吓走,此时夹着尾巴扭了回来,也不甘示弱,朝着王放叫两声。
王放挺直而立,不慌不忙地说:“大家都商量好了,一百钱一片,是不是?这价钱有点贵,我不买了。哪天若有人转了念头,愿意跟我交易的,咱们可以单独谈价,我绝不向外面多嘴。小人就住在村口大槐树下那间逆旅。乡亲们随时可以找我。”
他说完,翩翩然一个转身,袍袖飞扬的离开。
身后一阵议论之声。
王放唇边浮起一个小小的冷笑。人皆逐利,这个不假;村民们自发组成一个联盟,非要把简牍的价格炒到一百钱一片,情有可原。
但这个联盟也并非牢不可破。只要他坚决不松口,村民们赚不到一文钱,定然会有人背着大伙,低价贱卖。
果然,没走几步,那跛足父老就急了,冲着众村民叫道:“不许卖!谁都不许卖给他!让他等!他收不到简牍,自会着急!”
王放转身,粲然一笑:“我会耐心等。等多久都行。大伙回去慢慢想。”
他没再看众村民的脸色。但不动脑子也能猜出来,不少人心里,应该已经开始活络了。
他脚步轻快。一只蚂蚱蹦跳着跟在他后面。
待要跨出卫氏废宅院门时,忽然听到那个酸腐儒生远远的冷笑。
“乡亲们莫要被他骗了。小生昨日亲耳听到,他的那些爪牙鹰犬说漏嘴,说这些简牍,他要限期三日内收完呢。咱们就跟他耗,看是谁最先等不过三天!”
王放猛的止步,脸色一黑。
他的“爪牙鹰犬”,脑子没一个好使的。这种泄露己方底线的事……如何能随便说!
再一回头,果然,村民们同仇敌忾,纷纷露出了愤怒的神情。
“妖道!”
“巫人!”
“我说什么来着!他要赶时辰,拿咱们的旧物件儿做法哩!”
“大家拦住他,把他昨天骗来的简牍给要回来!”
“捉住他,报官!”
……
王放再无开口机会,丢盔卸甲,落荒而逃。两条狗追在他身后,不依不饶地狺狺狂吠。
好在马车等在路边,已经给他解了缰绳。他跳上去,一鞭子抽下去,逃离了这个伤心之地。
罗敷在车厢里等着,见他这副灰头土脸的样儿,也知结果。失望之余,忍不住小小的一乐。赶紧伸手把他拉上来。
这么狼狈的十九郎,还真是少见。
她问:“怎么,招人怀疑了?”
王放气哼哼的点头,把来龙去脉跟她说了一遍。
原本那个行云流水的计划,已经和他背道而驰。
不光如此,村民们想象力丰富得天马行空。对于难以理解的异常之事,一概扣上怪力乱神的帽子。
“……阿姊你不知道,我差点儿就被当成妖人,捉去送官了!幸亏我腿长,跑的快!”
罗敷又好气又好笑。那小毛头的竹杠,敲得够狠。
说不定小毛头此前也曾想尽办法收集旧简牍,只不过无功而返,这才把差事“嫁祸于人”,找了王放当冤大头。
她提议:“咱们回客店?”
他点点头,“再想办法吧。”
罗敷拉开车帘子,忽然叫道:“等等。”
车行几步,绕开了卫家废宅,爬过一座小山坡,又回到了昨日那片遇见小毛头的青草地。
满脸稚气的少年农夫倚着锄头,靠着树干,依旧在专心读书,仿佛尘世间萦绕的一切烦恼皆与他无关。
王放烦恼缠身,一见他,气不打一处来,停了马车,招呼一声:“毛头。”
小毛头不太情愿地,将目光从竹简上挪开,绽出一个无辜纯洁的微笑。
“阿兄,我要的简牍,可收来了?”
王放不愿丧气言败,语焉不详地说:“你着什么急。这不是刚一天吗?”
他忽然眼睛一亮,跳下马车,十分够兄弟的搂一搂小毛头的肩,跟他商议:“小兄弟,咱们商量商量,能不能稍微通融一下,你先告知家父的下落,那简牍么……”
他稍微弯腰,笑得春风和煦,“……之后再慢慢给你?五百斤书,也不可能一口气读完嘛。”
小毛头警惕地看着他。拖着锄头就走。
“我不信。你哄我说了故事,转头就走,我没马车,可追不上。”
王放苦笑:“你这孩子!怎么能把人想那么坏呢!”
但他不得不承认,确实是存了这样的心思。他脸皮厚,这点小挫败,脸上丝毫不显,一点没红。
他决定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追几步,声情并茂地劝道:“小兄弟,家父已失踪数年,我好容易寻来此处,你……你眼睁睁的看着我一无所获,跟亲人咫尺之隔吗!”
小毛头丝毫不为所动,“你寻不寻得到阿父,跟我有什么关系。”
王放这下真动怒了,攥着拳头,叫道:“喂,站住!”
小农夫感到他话音中的怒意,迟疑回头。
“五百斤简牍,给你找来可以,但不负责帮你运到家。成不成?”
小毛头微微皱眉,“阿兄什么意思?”
王放冷笑道:“你不是机灵吗?五百斤简牍,我可以弄来。后天一早,我给你放在此处,咱俩就算两清!你自己搬也好,雇人挑送也好,自己想办法,我不管。”
小毛头狮子大开口,然而王放狡猾,终于被他找到一个话语里的漏洞。
答应给他找来五百斤简牍,可没答应送货上门啊。
王放觉得扳回一城,收了冷笑,目光炯炯,带着些许挑衅,等对方答案。
小毛头眨眼思忖,苍白的脸色微微一动,为难了那么一小会儿,胸有成竹点点头。
“运送简牍,我自会想办法。”
他也会拿捏人心。他自己年幼势单,孤身一人,而王放手下带着一群壮汉,若是出自同理之心,举手之劳,助人为乐,是君子所为。
现在王放跟他赌气,等明日他气消了,自己再好言相求,他拉不下这个面子,多半也会答应。
王放心中得意,想摆个拈须微笑的形态,发现自己刚修了脸。
他顺势放下手,抚掌一笑:“好!那么一言为定。只要五百斤简牍放在这儿,我就算完成嘱托。你便得知无不言,言无不尽,半个字都不能少说。”
俩人像模像样地击掌为誓,宛如两个老谋深算的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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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等王放坐稳马车,罗敷兜头就问:“你酝酿什么坏心眼儿呢?”
他坏笑:“使计谋的事,怎能算是坏心眼儿呢?不然那些兵书是怎么流传后世的?阿姊放心,我已有主意了。五百斤简牍唾手可得。”
罗敷问他:“不坑蒙拐骗?不害人?”
王放笑道:“嗯,小小的骗一点儿人。谁让那小毛头无理取闹,一点情面也不讲——许不许?”
罗敷见他说得胸有成竹,也不由得好奇,又十分佩服。这人的鬼心思难得用在正道上。
“骗一点点,投机取巧,无伤大雅。你说,打算怎么办?”
王放忽然扭捏,右手在车厢板上画了几个小圈儿,寻到她撑在板壁上的手指,不用力的捻了下,拨弄她的指甲,轻轻挠自己手掌心。
“只不过……需要阿姊小小的配合一下。你愿不愿帮忙?”
罗敷睁大眼,问:“帮忙?我能怎么帮你?”
作者有话要说:没写完坑蒙拐骗,明天继续_(:3ゝ∠)_
对了要不要在搞个有奖竞猜,猜这两只要干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