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放乐得直不起腰,好好一辆马车,让他赶得七扭八歪,像个满街疯跑的醉汉。
罗敷看着他乐,自己也忍俊不禁,掀帘看看外头,笑道:“好啦,适可而止。”
王放出了胸中一口气。也不愿事情做太绝。他还盘算着以后去找小毛头借书呢。
待要命令卫队去解围,忽然心念一转,想到:若就这么顺水推舟,轻轻易易的听了阿秦的话,未免显得太乖。以后她愈发变本加厉,盛气凌人了。
他于是半闭着眼,睫毛上挂着一丝顽皮,委屈兮兮的说道:“阿姊,你一点不心疼我。那小毛头‘挟讯自重’,漫天要价,我可是百依百顺,甘愿当这个冤大头。又是出体力,又是出心力,到今天几乎三日没睡,我都心... -->>
本章未完,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略更小说网 www. LueGeng.com,秦氏有好女无错无删减全文免费阅读!
,我都心甘情愿的忍了,——难道我就活该让人欺侮么?圣人有言,以直报怨,以德报德。我不过小小的报复一下子,又没杀人又没犯法,你都看见我眼里血丝了不是?若是一点气不让我出,我心里郁结,一准生病。”
罗敷听得好笑。他平日可没这么啰嗦。
再劝:“知道你受累受委屈,回头我补偿给你好不好?你再不下令,我怕那孩子让村民伤着。”
王放眼中精光一霎,坐起来半个身子。
“你怎么补偿我?”
罗敷算是领教了他的迂回之术,明知前头是坑,还得义无反顾往里跳。
温温软软的说:“回去我给你捏肩膀。”
接话要快,掌握一点点主动权。不然他不知会提什么过分要求,她便都不好意思拒绝。
王放眨眼,略一盘算,觉得不亏。
“阿姊真好。”
立刻探身,招手命令身边龚节,笑道:“去给那个毛头解个围,留意别伤人!”
-------------------
村民们看似气势汹汹,其实欺软怕硬。手里的锄头木棍,到底比不过正规兵弁的刀枪剑戟。
王放远远看到村民们跟卫兵对峙,不甘心的一寸寸往后挪,“败象”已现,笑道:“这下小毛头欠我人情,以后我管他借书,他不敢不答应。”
他虽然十分想隔岸观火看热闹,但见罗敷一脸的严厉警告,还是悬崖勒马地回到了“很乖”的状态,笑嘻嘻说:“走,回去‘深藏功与名’去。”
春风得意马蹄疾,说话间已回到客店。店家按照王放的吩咐,已备好了饭食,铺了干净褥席,灶上燃着火,热着一锅汤,等他回来休息。
王放心头了一大事,犹如摘了头顶一座大山,满脸轻快,轻声跟罗敷商量:“待会儿你愿意用什么姿势?——我是说捏肩……”
他刚说半句话,不由得停步皱眉,将那店家老人叫过来,低声问:“这是怎么回事?不是包下你的店了么!怎么又来了其他客人?”
原本空空荡荡的店堂,此时居然坐了十来个客人,有文有武,领头的穿着皂色袍服,看服色衣冠,是个低级校尉,不知是哪一路官兵。桌子上摆了汤羹、猪肉和面饼。
官兵们都戴白巾,系素带,不戴冠。只有从这些细节里,才能看出此时正值国丧。但官兵们的举动一切如常,甩开腮帮子吃得痛快,还不时互相讲两句笑话,显然心中并无半点悲戚之意。
那店家凑到王放身边,伸手指指为首的皂衣校尉,十分抱歉地小幅度作揖,低声说:“小郎君对不住,小人便是再有十个胆子,不敢拒官兵哇。小郎君不是说今日就走?所以……小人也就……那个……这个……”
王放无奈,知道那店家所言不虚,点点头,不责备。
那店家又悄悄补充:“不过这群官兵倒是讲理的,进来只为吃一顿饭,饭钱都提前付了,一文也没少小人的。郎君大可不必慌张。”
王放笑道:“哦?那倒罕见。”
跟这店家相处三日,知道是个老实忠厚的老翁,必不会胡说八道。他于是也放五分心,叫罗敷:“阿姊,进来。”
穿堂过室时,有意走在她左侧,隔开那十几个官兵的目光。
她也很乖,看那眼神,似是心里憋着一堆话,但规规矩矩没出声,也没提什么匈奴,什么卫氏,贤妻良母似的走着小碎步,跟他跟得紧。
只有两三官兵听到脚步声,抬头看了看,见是个年轻女眷,没多瞧,低头继续扒拉碗里的汤饼。
其中一人还跟他对了个眼神,神色间颇有歉意,意思是抱歉,占了你们的包场。
王放又放三分心。两人回到客房,拉了门,这才低声交谈起来。
罗敷沉不住气,率先问:“十九郎,匈奴在何处?先生若去那里,会有多危险?”
王放先吐三个字“不危险”,给她定心。
然后凝眉细思,铺个席子,取她梳妆台上的耳珰簪子梳子螺黛罐子胭脂盒,轻手轻脚排兵布阵,摆了个黄河以北的州郡地图。
罗敷非常大度,半句意见没提,还帮他把胭脂盒摆得正了些。
王放朝她一笑,“这是并州。咱们在晋阳……”
将冀并二州的地理大略介绍清楚,哪里是黄河,哪里是河套,哪里是千里沃野,哪里是草场荒原。
末了手指挪动向北,“这一块,便是匈奴的地界,离此处其实并不太远。”
罗敷坐立不安,目光从胭脂盒跳到螺黛罐,忧心忡忡问:“那怎么会不危险呢?书里不是说……”
她读书有限,王放又教得随意,圣贤之道没背几条,小典故小段子倒学了不少。
《史记》里头的匈奴,像是个套着狼头的怪物,那叫一个凶神恶煞张牙舞爪。匈奴单于和汉大将军们的斗智斗勇,写出了多少惊心动魄的篇章。
十九郎居然说他们“不危险”?
王放知道她肚里有多少存货,饶有兴致地观察她花容失色的过程。直到被赏了个小白眼,才赶紧敛容正色。
他开口,直接接上了她心里想的话。
“那是过去。如今匈奴早就被打散啦,有人向西迁徙,不知漂泊何处;大多数人,都臣服做了咱们大汉属国,什么单于、什么左贤王右贤王,都冒姓了刘,定期进京纳贡。也就是现在政局不稳,咱们的官府不管事,他们才有胆子南下劫掠——其实就算是汉家官兵,欺压百姓、烧杀抢掠的还少了?所以你也不必把他们当成洪水猛兽。”
罗敷被说服,试探着问:“那……咱们便去匈奴的地界寻人?需不需要……文书什么的?需不需要准备很多钱?”
王放轻轻一笑,“我虽未曾见过匈奴子民,但我听说,他们的王庭派出不少使者,在洛阳驻扎生活,定期拜谒天子。阿父是饱学士人,并非寻常百姓。他就算流落匈奴,也未必会受人虐待,甚至有可能被他们强留在彼,安排点差事做什么的。这也正解释了为何他不便给家里寄信报讯——所以最稳妥的办法,是先回洛阳,找几个匈奴使节问清状况,然后想办法斡旋打点一下。如果顺利,不需再多费折,我只去接一趟人便可。”
条理清晰,娓娓道来,思绪不可谓不周密。罗敷赞他:“没想到你主意还挺多。”
王放得意而笑,笑出一阵春风:“我一向如此,你刚发现?”
罗敷知道,他虽然看似率性随意,做什么事都东一榔头西一棒槌,但那不过是性格使然。倘若他愿意,或是有需要,他可以将肚里那些学问化成实实在在的策论,想得很深很远。
也正因为如此,即便旁人都觉他不靠谱,她却不怕跟他闯荡远行,觉得有他坐镇,事事放心。
她忽然也受了激励,灵光一现,说道:“我们还可以……”
说了几个字,便不太自信的打住。她才读过几部书,见识过多少事,如何能不自量力的出主意……
王放却鼓励她:“有什么想法,说啊。”
她调动出学写字时那种不怕犯错的勇气,迟疑说道:“匈奴既然是大汉属国,那他们派兵南下,劫掠晋阳,想来也并非那王庭的决定,而是手下的军兵贪得无厌,不听指挥,因而趁虚而入。大汉的地方官害怕被追究防御不力,大约也不会将此事上报朝廷。”
她刚说一半,王放便明白了她七八分的意思,喜得抓耳挠腮,笑道:“名师出高徒。”
罗敷脸红一刻,继续理自己的思路,“那么……咱们若去跟匈奴人斡旋打交道,也可以将这件事拿捏起来,作为……作为……”
她词穷,“要挟”两个字说出来不太好听,况且也觉得脸大。自己是平民,哪有那个能耐去“要挟”匈奴的官方。
王放替她把话说完:“作为一个筹码。对匈奴王庭来说,这件事不光彩,也不宜声张。咱们作为‘苦主’,只要把握得当,想必他们会尽可能的息事宁人,以免将事情捅到上头,落得朝廷责怪——况且,咱们还有那次劫掠的证据呢。”
那厚实的彩色箭囊,本是小毛头收藏着的,他毫不客气的据为己有,小孩子也没好意思管他讨要。
他将那箭囊取出来,铺在席子上,一边细细打量东海先生写的两个字,一边思忖:“这箭囊做工精致,不像是寻常小兵的物件。等回到洛阳,我去鸿胪寺问问,最好能问出这东西属于匈奴军队里的谁。然后……”
他不紧不慢地说着,偶一抬头,却见罗敷紧盯着那箭囊,一张小脸写满震惊。
”阿姊……?”
罗敷头一次近距离的看见这箭囊,忍不住伸手去摸那表面上的织锦,仿佛是要确认质地。
云气纹、鸟兽纹、日月纹,隐约有字,三寸一循环。
她声音极颤:“十九郎,你……你不觉得,这箭囊的花纹,有点……眼熟吗?”
王放诧异,“嗯?”
“……那个护腕……”
作者有话要说:很多人看出来了,卫氏的原型是蔡文姬。但既然是架空,和历史上的蔡文姬不会相同。
打算换个封面。开文的时候觉得是一个男女主都特别四平八稳的正剧,现在发现封面也许过于正经了_(:3ゝ∠)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