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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 /> 村民们还没反应过来,那大巫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丢下木剑,鞋子也来不及穿,一溜烟跑了。
村民傻眼,眼看“官兵”越来越近,马蹄声、刀枪声、金鼓声震耳欲聋。对官府的惧怕,迅速压过了对“洛神仙子”的憧憬。大伙愣了有那么一眨眼的工夫,发声喊,扭头就跑。
升斗小民,人人都怕见官。衙门一进深似海,不管有罪没罪,一律先上镣铐、打板子,先去半条命再说。碰上官家心情不好,先关个十天半月的也不少见。运气不好的话,还有恶吏勒索钱财,克扣饮食。要是再判个巫蛊之罪,轻则受刑,重则充军,那一辈子可就完了!
就算最后官府通融,得以无罪释放,农事也全都耽误了!
“官兵”在后面摇旗呐喊,村民们谁敢慢下脚步,一个赶着一个,生怕自己落后被捉。心里那个后悔啊!
一边跑一边互相埋怨:“本来就是牛鬼蛇神的事儿,我就知道不靠谱!”
阿大阿二阿三喘着粗气抱怨:“主意又不是我们出的!要怪去怪父老!”
有人责备大巫:“屁大点事他先跑,以前白给他那么多供奉了!”
有人还怀希望:“洛神仙子也许会等咱们……”
有人和稀泥:“算了算了,跑进山里再说,先别回家……”
……
不出一盏茶工夫,二十几个村民跑得一干二净,空留一地凌乱脚印。
王放从腰间摸出水囊,喝一大口水,润润嗓子。
再命令:“刀剑都收了,树上的火把都拿下来吧。大家辛苦了。”
论制造假象、虚张声势,他是老手。当初他只带了十几个人,就做出了百人气场,把崔虎都哄骗过了。
日光初起,晨雾尽散。王放带着一拨人马,喜气洋洋地检视一地简牍。村民们堆得细心,简牍按照长短摆好,高低一致,宛如在地上砌了个长城。
龚节对他简直五体投地:“公子,这么多书简,五百斤绝对够了!”
另有卫兵拨弄简牍山,估算:“我觉得至少八百斤——呸,好臭。”
两三个人同时笑道:“抬不动了!公子有赏钱没!”
跟他不过几日,众天水兵也学了一身不正经。
王放笑容可掬,“没钱没钱,不用你们抬!”
他让大伙就地歇息,就着刚刚熄灭的火堆余热,烤了点面饼干粮,一边大嚼,一边命令几个人:“去把秦夫人请来。”
他自己跨上马,优哉游哉的顺着乡间小路缓行。阳光洒满后背,暖融融浑身熨帖。
少年农夫背靠参天大树,依旧拿着卷书在读。和前两天不同的是,他身边多了辆牛车。拉车的牛儿年轻力壮,是大黄的晚辈。
他似乎心不在焉,读两句,抬起头,四处看几眼。
忽然看见王放。他眼睛一亮,藏住忐忑之情,叫道:“阿兄……”
王放不跟他废话,“跟我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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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毛头望着那堆成山的旧书简,苍白的脸上泛起激动的红晕,半晌没说话。
伸手轻轻拨弄,真实不虚。他低声惊叹。
王放笑道:“喏,你要的简牍,只多不少,多出来的算送你了——这些东西现在都归你,买定离手,将来若丢了一斤,别管我要。”
小毛头连声称是,抬起头,看向王放的眼神平添敬畏。
他狮子大开口,原本有戏弄为难之意。送上门的冤大头,不宰白不宰。就算他们弄不来简牍,他也不损失什么。
前日一早,他去卫家村打听,得知王放只收购了八十多斤简牍时,还暗自后悔,是不是自己太厚颜无耻,漫天要价,提出的要求太过不切实际。
但王放被他一激,拍着胸脯保证五百斤,他也就乐得坐享其成。
现在,此情此景出乎他意料。一辆牛车怕是拉不完。
他摸摸头上总角,脱口问:“阿兄是如何做到的?”
王放不耐烦:“回头再跟你说——约定的事,可以兑现了?”
小毛头“嗯”一声,清脆脆的声音敲在那成山的简牍之上。
“这是自然。我不会赖的。”
捡了这么大个便宜,小毛头也有点不好意思,袖子里掏出一物,略带讨好的送到王放手上。
“对了,这个还你。”
王放接过,哭笑不得。原来是三日之前,被他讹去的弹弓。
细一看,弹弓朱颜略改,和往日不太一样。
原本只能发射一颗石子的弩机装置,被加了几个零件,绷上新的牛皮筋,槽里盛了七颗小石子。王放瞄准树叶,一扣扳机,噼噼啪啪哒哒哒,七颗石子连射而出,鱼贯而落,惊出一窝大鸟。
他惊得合不拢嘴:“你改的?”
小毛头云淡风轻地“嗯”一声,嘴角却止不住的扬起来,解释道:“这两日无事,研究了一下你送我的弹弓,觉得有颇多可以改进之处……”
王放咽口水。纵然万分好奇,还是挥手打断了他的话。
“先说家父的事。回头咱俩可以交个朋友,时日方长,以后慢慢聊。”
小毛头有些不解,他怎么有点慌慌张张的。
“那好……阿兄请坐。”
此时马车声响,罗敷也让人请来了。她一下车,也被小山似的简牍吓了一跳。
但她事先知晓王放的计划,并没有惊掉下巴。
只是深感庆幸:村民家里原来有如此多的存货。要是王放真的老老实实,按照他们开的价,一百钱一片的买,怕是连天子都没这个财力吧。
小毛头言出必践,已经打开了话匣子。她安安静静坐上一块青石,认真聆听。
“阿兄夫人听禀。我……我家非本地人,我父早亡,小时一直随家人四处迁徙,四年前才搬来此处……”
王放听不两句,礼貌打断。
“请讲重点。”
小毛头有些不满。他又不赶时间,怎么连这点耐心都没有。
但看在这几百斤简牍的份上,还是听话,改口说道:“……当时卫家是此地大族。又有万卷藏书,一时风光无两。当时他家有一位女郎,是个大大的才女,据说过目不忘,卫家这些藏书,她都能篇篇背诵……”
他一边说,一边露出悠然神往之色。倘若不是他的年纪太小,真要让人以为,他是倾慕这位才女,求而不得了。
王放露出一个心知肚明的笑,问道:“阿昭?”
小毛头看他一眼,“阿兄知道她的名字?我都不知。”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那位女郎我也不曾有机会得见。只听说她远嫁洛阳,但不久就死了丈夫。后来忽有一日,传闻洛阳大乱,大火烧了全城。连带着整个晋中地区都兵荒马乱的。我听闻卫家族人讨论,要举家搬迁,以避祸乱,并派人去洛阳,把那位女郎接回来。”
王放和罗敷对看一眼,都点点头。
和钱媪所说,一一对得上号。阿昭在洛阳逃得性命,让东海先生护送着,一心回家;她的母家看来也在努力,一心要把她接回来。
而这中间,一定有什么环节出了问题。
王放忽然小声道:“家父虽然做事出人意表,却并非无能之人。他说送到,就一定能送到。”
小毛头看他一眼,道:“卫家女郎风尘仆仆回到晋阳之时,身边确实有一位年长的先生。当时我正从集市粜米归来,正好看见。我虽不认得那女郎,但方圆百里,只有卫家一户高门,她虽然衣衫褴褛,容色憔悴,但那份气质不会错。”
王放腹诽,你一黄口小儿,四年之前恐怕还在流鼻涕,还懂得分辨佳人的气质?
罗敷神色一动,“跟那女郎同行的,便是王先生了!他将卫氏送回家了?”
小毛头看她一眼,忽然苦笑。
“他们来的时机不巧。就在同一天,一大批兵马打进了晋阳城,把周围的村子都劫掠一空。卫家也难免遭祸,不少人都被杀了,其余的四散而逃,要么被大军掳掠。那位女郎……也未能幸免。她没踏进家门一步,就被乱军掳走了。”
罗敷听到此处,轻声叹息,为卫氏女郎的遭遇,深感同情,心中难受苦涩。
王放倏然拧紧眉头,追问:“你可知道是谁的兵马?哪家的军队?家父可曾……被波及?”
最后三个字,咬得有些犹豫。倘若大军不分青红皂白的杀人伤人……他不敢想。
但与此同时,他心中疑惑更甚,轻声对罗敷说道:“晋阳地区,向来不是诸侯争夺之地啊。”
小毛头手边玩青草,笑着卖个关子:“那么阿兄不妨猜猜,是谁家的军队?”
王放勃然变色,喝道:“谁有那闲工夫猜!你快说!”
他很少动怒。就算生气,很多时候也只是做做样子。
然而此刻,他双目严峻,眉锋凌厉如刀,站起来便捋袖子,表示不介意以大欺小,动手揍人。
小毛头看着那副怒目金刚的样儿,心生惧意,连忙道歉:“我说……确实并非哪路诸侯,而是……北部草原上的匈奴,趁洛阳之乱,南下劫掠的。”
王放一只手捋着袖子,僵住了。
“匈……奴?”
此时的匈奴各部,附庸汉室,算是属国。
然而汉室不稳,天下大乱之际,匈奴军队趁乱南下,捞一点人口和钱财,不奇怪。
此地离长城不过百里,又是肥沃富庶的膏腴之地,成为匈奴的目标,也……不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