板,石灰抹得平整,还绘了浅黄色的蔓草花纹。
若有“密道”,似乎不太可能在外间……
忽然脚步轻盈,小荷珊瑚告罪入内,十分熟练地捧起罗敷散在浴桶外的长发,笑道:“方才淋湿了些,不如就替夫人给洗了罢。夫人的头发真长真密!”
罗敷忙道:“别动,洗了干不了!”
后头笑道:“如何干不了?给夫人包上吸水的绒巾,夏天也不冷,也不是什么不方便的日子,过一夜,总能干了。夫人也不是不知,外郡的驿馆都破败,有些连热水都烧不出来。今日条件好,若是不濯发,怕是只能等到兖州去了。到时候下榻丞相府邸,灰头土脸的,可遭人笑话!对了,夫人没去过兖州吧?那郡治里三分之一的地界都是丞相的。那里的卞府比洛阳丞相府还要阔上好几倍呢。如今丞相不在兖州,但也不会冷清。府里养得有歌伎舞女、杂戏武师……”
两人从小在卞府长大,眼看要回家,不免兴奋。说起这些并不属于自己的东西时,也觉得与有荣焉。
罗敷冷冷“哦”一声。
这俩女郎果真没心没肺,真觉得她家丞相是千年一遇的大好人,拿自家的豪宅苑囿,开免费客栈呢!
不过她也犯不着跟小人物生气。况且也不能驳她们。难道说,我是半夜就打算溜走的,头发铁定干不得?
只好任她们拆了发髻,梳通理顺,用篦子过两遍,浸温淘米水,再用皂角慢慢擦,指肚轻轻揉,却是舒坦。
罗敷忽然道:“墙上的字画好看,是谁写的?给我看看去。”
珊瑚捧着手巾,手上没湿,连忙依言过去,揭过墙上几幅装裱了的素绢,睁大眼睛辨认那落款。
“李、李什么……哎呀夫人,奴婢不太识字……”
罗敷轻轻一笑:“我倒忘了。没事,我也就是随便问问。”
在珊瑚揭开字画的瞬间,她已经观察清楚了。绢帛后面的墙壁,也是光秃秃白生生,没有传说中的暗门之类。
她不知是该失望还是该庆幸。若是“密道”在外间,她倒要头疼如何避过这两位殷勤侍女了。
突然她心中一凛,坐直了些,溅起几道水花。
小荷:“夫人别动,小心头发扯疼了你。”
罗敷满心想的是,十九郎的计划,是让她沿密道逃脱之后,放火制造混乱。而身边这两位女郎,到时难免受波及……
她狠下心,想:外头既然下雨,火头应该烧不大。门窗也没锁。她俩都是有手有脚的年轻伶俐人儿,不怕逃不出去。顶多是受一番惊吓罢了。
这么想着,驱散杂念,任两个侍婢给自己洗干净头发,出浴擦身,吃几口饭。
她便推疲累,要在内室休息。临进门,心中一动,吩咐小荷:“外面的侍卫们都淋了雨,十分辛苦,传我的话,让他们换衣歇息。馆驿里存了酒没?每人赏醇酒一斗。你俩也喝一点暖身。”
不出一刻,外头精神抖擞的齐声喊:“多谢夫人赏!”
罗敷自己也饮了两盏酒,半是给自己壮胆,半是因着外面风雨凄凄,扫去暑气,确实遍体生凉。
过没多时,她红晕上脸,果然有些晕晕醉醉的。打着呵欠:“睡了……”
这么真真假假的,小荷珊瑚终于被骗过,服侍罗敷躺上床。她俩是不可能出房门的,于是罗敷吩咐她们去外间候着。
隔着一个硕大屏风,看到她俩果然开始打地铺,屏风边缘露出两双放松的脚。
外面风雨声不断,不时有树干枝桠被砸断落地的砰砰声、雨点拍地的啪啪声,还有水流汇聚的汩汩流动声。说也奇怪,在这种遥远的自然之音,不容易把人吵醒,反倒格外有催眠的功效。
罗敷抖开被子,倚在床角打了一小会儿瞌睡,给自己积攒体力。
她耐心等待,等屏风那头也传出轻微鼾声,才轻手轻脚下床,点一盏孤灯,收好自己的小包裹——其实也没什么东西。她是贵夫人,自然不必随身带钱。许多头面首饰也都收在侍女手中。包裹里虚胖囊肿的,其实只两件换洗中衣,外加些许零碎,比如破旧的织锦护腕——她放不下,也没人查。
但她还是尽可能地搜刮了身边的值钱物件,抠掉铜镜上一枚宝石,又掰下铜灯顶端一个小小金凤凰,再抄走几案上的镶玉金樽,抽屉里找到两块麟趾金——统统跟谯平给的玉梳杂在一起,系得紧紧的。
从现在起,她便是孤军奋战,要用她仅有的一人之力,将这个重重接力、苦心孤诣的逃脱计划收尾。
她检查内室里各样器具。跪坐床边,趴下细看。床下面空荡荡的,但离地仅一尺,任她再窈窕一倍,也藏不进去。伸手摸一摸,地面光滑,不似有洞。
铜人灯和几案都是上等人家里常用的物件,轻轻敲一敲,声音正常。拧一拧,转不动,也没突然变出个暗门来。
窗外风雨愈发急,宽厚的树叶有节律地打在窗框上,像催促人心的鞭子。
外间地铺上,小荷喃喃呓语。铜壶刻漏的浮标慢慢升起,指向戌正。
罗敷鼻尖渗出细细的汗。干脆散开包头的绒巾,还未干透的秀发裹挟着湿热气息,瀑布一般倾泻而下,让她一把甩到背后。
她最后将目光瞄准地上那个写意盆栽。小小的石榴树,绿叶繁茂,根须虬结,埋在黑土卵石之中。几粒红宝石般的小石榴探出头来,被她的呼吸吹得微微颤。
陶土圆盆足有二三尺直径。罗敷用一根丝带把头发挽起来,灯烛放在脚边。手掌抵着陶盆的凸肚腹,用力,手背筋脉绷起。
陶盆微微晃动,嗤的一声响,被不情不愿地推开了一寸。一个小壁虎从裸`露出的地面上匆匆逃开。
罗敷心跳加速。飞快向后看一眼。并无异状。
她使出拆装织机的力气,咬一咬牙,再猛地一推。石榴叶落下几片。陶土盆底和地板摩擦出声。
地面上缓缓现出月牙形的黑洞洞入口。一股冰凉湿润的空气涌入鼻中
罗敷抽一口气,欣喜若狂,却笑不出来。
要她……钻入这个黑漆漆的地洞么?
她不怕脏,体力想来也支持得住,一颗胆子跟寻常女郎比,也稍微肥沃那么一点点。但谯平秘密派遣的工匠,千算万算,却终于高估了使用这入口的女郎的臂力。
陶土花盆几十斤重,她实在是……有心无力。
孤零零的入口只露出一小半,约莫只能钻一条狗——还非得夹着尾巴不可。
罗敷坐倒在地,喘得急促。
休息片刻,打算再接再厉。双手把住陶盆边缘,气沉丹田,便要使力。
突然,身边伸来另一双手,举重若轻地把陶盆搬到了一旁,一树的小石榴无声摇晃。
罗敷差点叫起来。嘴被牢牢捂住,那手还带泥土味道。
“别做声,”王放在她耳边低声咬一口,“先试试看能不能进去。”
作者有话要说:明天还想双更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