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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妙仪伏在地上, 哭不动了,才睁开眼, 怒视罗敷:“你……你凭什么闯我家……”
罗敷知道她早不记得自己。或许以为自己是跟暴民一伙的。
但她对这个小女孩生不起气来。蹲下身, 问:“你祖母呢?她怎么没出来?怎么只剩你一个人?”
韩妙仪警惕地看她一眼。
罗敷叹口气, “我是来保护你们的。没看见我的兵马都在跟百姓对峙么?”
韩妙仪这才确信,突然哇的一声哭出来了。
“祖母……祖母快不行了……方琼派人来我家逼迫借粮, 祖母不依,被他们大闹一场, 气得当时就倒下了……后来、后来又来了别人……”
这个一生没出过内院的十四岁小女郎, 突然担起了全家的重担, 风雨飘摇中苦苦支撑, 已接近崩溃的边缘。
“呜呜……我给我夫家写书, 但、但没人回……也许是路上被阻住了……我们的田庄食客、逃得精光, 一个有良心的都没留下……可惜我身为女子,也无法亲自出门去求援,呜呜……不如死了算了!不如死了算了!”
罗敷无话可说。韩妙仪当自己是裴家人, 遇什么事都先想夫家。可却还不知她那个远在几百里外的夫家,乱世中是不是自身难保, 还认不认这个上赶着守望门寡的媳妇呢!
她轻声问:“你的那么多伯叔姑姨呢?”
韩妙仪这才想起来自己还有伯叔姑姨, 抽泣两声,“父亲和大伯……在幽州……渔阳县令……州别驾……半月前递信,说赶回来,可现在还没回……”
罗敷迅速安慰一句:“再坚持几日,说不定他们就来了呢!”
她反客为主, 拉过一个吓呆了的侍女,吩咐:“扶你们女君进去休息。先关门,把这一地狼藉收拾收拾。”
谁知赵黑不答应,赌气似的喊道:“不许关门!否则我们就再砸开!”
罗敷一怔,看到龚节朝她点头,表示会把韩家大门守好。
她心念忽转,沉声道:“赵阿兄,既然信不过我们,何不随我一起去见见韩夫人,把你们的诉求说清楚?——但事先说好,韩夫人可能病重,你不许胡言乱语,吓着她老人家。”
赵黑愣了片刻,脸微红,梗着脖子道:“去就去!我才不怕!”
后头几个兄弟欲言又止,那意思是,可别进去落单,让狗腿子们给捉了杀了!
但赵黑“为民请命”,如何肯临阵退缩。方才若不是韩妙仪挡在门口,他早就闯进去,跟那个富贵老太太面对面的对峙了。
罗敷见他脸色变幻,知他顾虑,道:“阿兄可以走在我后面。”
随时可以伸手一抓,把她当人质。
赵黑脸色又是一胀,不甘示弱,低声说:“我想走哪儿就走哪儿。”
韩夫人的病房里熏着四五香炉,气若盛夏。
老夫人陷在丝绸锦绣的被褥里,四周都是五彩,只有那张布满皱褶的脸是惨白的。两个侍女跪坐侍立,不断用帕子擦掉她额角的汗和口角的沫。
室内布置一如既往的华贵,只是西侧墙边添了个小佛龛,与上次不同。
上回一别,不过一年有余;然而看她面相,却似老了二十岁。
若说以前的韩夫人只是寻常“上了年纪的老人”,今日之貌,不论谁见了,心底都会倏然跳出“风烛残年”四个字。
罗敷心惊,转头看一眼韩妙仪。
小女郎抹着眼泪点点头,表示韩夫人这几日一直是这样。
偌大府邸,偌大家业,身边仅一不中用的孙女,如何能在屠刀下保全自身。先是被方琼大军闯入骚扰,然后又被韩朔威胁勒索,最后被饥民堵住家门,任何人都不敢出入——老夫人本就病痛缠身,连受打击,终于支撑不住。
高台筑起不易,但轰然倒塌,也不过一夜之间。
赵黑雄赳赳气昂昂的跟进去“谈判”。他头一次从正门踏足贵人豪宅,放眼望去皆是亭台楼阁、鎏金包铜、镶珠嵌玉,不免心头冒火,估算这个值多少钱,那个能换多少粟,一双拳头攥出青筋。
但当他远远看到床上那个枯槁老人时,突然发现,“贵人”在弥留之际,和他自己的祖母外祖母,也没什么不同。
他忽然有些自惭形秽,又怕自己吓着老夫人,踟蹰不前,立在门外,生硬地低声说:“阿秦,你先去通报一下。”
罗敷眼圈微红,跪坐在韩夫人病榻前,轻声说:“老夫人,妾是南外城秦氏。带了五百军马护在贵府外围,稍后还会赶来更多。你府上安全。女公子也安全。”
没时间客套,先一句话,让老夫人安心。
许久,韩夫人才似乎从昏死中活过来,翕动浑浊的眼,转动脖颈,用力朝她看了一眼,不知是否认出来。
罗敷忽然看见韩夫人手边一物。正是自己曾赠她的素纱襌衣。老夫人想必对它甚为喜爱,可惜病重,无力穿上,只得捏在手里把玩。
“妾曾制了那件纱衣……”
韩夫人眼珠微动,定在她身上,许久,极慢极慢地点点头。
韩妙仪跪侍在侧,呜咽道:“祖母,这位夫人说是来保护我们的,她是不是受过你周济?是不是咱们家的食客佃户?你快让她下令,把外面那些乱民都赶走!我害怕……”
罗敷气滞。当着韩夫人的面,不敢打人。
忽然“咯咯”一声响,从老夫人喉咙里逸出来。侍女连忙捧着香帕,轻轻擦拭掉痰。
“是民……不是兵?”
这五个字,韩夫人说得极其艰难。
罗敷不给韩妙仪开口的机会,抢先道:“是。方琼已败了,卞巨也已退兵了,但掳走了大批粮食。百姓没饭吃,这才聚在一处,请求夫人赈济。妾知道……”
韩妙仪睁大眼,气不打一处来:“赈济?你怎么说话呢?这叫赈济?他们什么态度?分明是要明抢!平日里祖母多做善事,谁没受过她恩惠,这群毫无廉耻的白眼狼,他们方才说要……要绑架我……”
罗敷挺身,严厉道:“你出去。有什么要责骂指责的,跟外头那个傻大个儿说去。别在这儿烦你祖母。”
韩妙仪难以置信,瞬间后悔让这秦女进来。
但身边侍女也都知道女君脾气倔强难伺候,眼看韩夫人气若游丝,也知道该怎么做,温柔劝道:“女君且回避。看老夫人的意思,是要和这位秦夫人单独说话呢。”
韩妙仪瞬间气闷,被半推半扶的送了出去。不一会儿,就传来她和赵黑吵架的声音。韩夫人的卧室墙壁厚,声音模模糊糊的,听着也不刺耳。
罗敷这才松口气。让他俩吵去吧。韩妙仪需要发泄她的火气和苦闷。外头都是韩府的侍女家丁,赵黑也没机会欺负她。
经过这么一番折腾,韩夫人彻底醒了,定睛看罗敷,看了好一阵。
她忽然说:“白马寺……”
罗敷没想到她第一个想起来的是这件事,忙道:“老夫人吩咐的事,妾都办了。给白马寺供奉了十万钱的丝绸缣帛,在吠舍节日上作为佛衣,悬挂披身。供养人就写的是夫人的名字。寺内僧俗欢喜无尽,日夜诵经,保佑夫人全家平安。”
“吠舍日”的盛况,她只是从昙柯罗口中听说一二,并未亲见。然而此时为讨韩夫人欢心,也依着自己的想象,极尽热闹地描述了一番。听得韩夫人双目微微发光,仿佛神驰西方,现出平和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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