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黠四顾之下,竟发现人群中有个熟悉的身影一闪而过,她有片刻吃惊,但还是嬴驷拉着手就这样走了。
嬴驷带魏黠在城中逛到日落时分,魏黠的心事重重早被他看在了眼里,回去秦宫的路上,嬴驷问道:“又想到什么了?”
“想家里人了。”魏黠垂眼道。
“他们在哪儿,把他们接来咸阳。”
“死了。”
“总该有个墓地坟头。”
“你还要帮我家人迁坟?”
嬴驷表面上没有回应,握着魏黠的手却紧了几分。
魏黠知道方才的话说得过分了,可她自从见到那个身影之后,就心烦意乱,嬴驷的举动更是加剧了她的烦躁,她不由得甩开嬴驷道:“我自己走。”
嬴驷便看着魏黠快步走在自己前头,他则保持着距离一路跟在后面。夕阳下那少女的背影愁云惨淡,他看着看着,神情也跟着凝重了起来。
等回了宫,魏黠回了自己住处,嬴驷独自去了书房。
他每日都在斟酌高昌送来的消息,权衡着如何下手才能既有效又将对内政的影响降到最低。这一次涉案的官员数量巨大,绝对不能掉以轻心。
专注于这件事的嬴驷没有注意到时间就这样在长烛的燃烧中过去,天快亮的时候,有从河西赶回的斥候,满面风霜,带回了令人震惊的消息——魏军夜袭秦军大营,在河西开战了。
朝会开始之前,这个消息就已在朝中官员中传遍了,待朝会开始,所有的议题便都围绕在这件事上。
面对外敌,波涛暗涌的两派官员倒是表现得空前一直,都主张面对魏军的挑衅,予以回击,以示秦国国威。但关于领军的人选,则有了分歧。
保守派的官员自然推拒承袭氏族爵位的族内将领,借以夺军功,树威望,镇压试图通过新法争功争爵的新/党。新/党官员则以战功战绩、领将才能作为推举要点,以提升新/党的势力和声望。
面对又要展开的两党之争,嬴驷不若在处置内政时的沉稳耐心,而是快刀斩乱麻地任命樗里疾为主帅,持虎符即刻前往河西抵抗魏军。
宣布完这个命令之后,嬴驷便退朝回了书房。不久之后,魏黠求见,见到的嬴驷,和旁人描述的大相径庭。
嬴驷正在练字,魏黠进来了,他也没抬头,还仿佛什么都没发生一样,风轻云淡道:“你怎么过来了?”
“他们说秦君发怒了,怕得不敢靠近,非要我来看看。”
嬴驷提笔,皱着眉头道:“都怪你,这字写歪了。”
“你自己心里捉摸着别的事,可别赖在我头上。既然没事,我就先回去了。”
魏黠正要转身,却听嬴驷唤她上前。她迟疑片刻,还是走去嬴驷身边,见案上的竹简上,写着一个大大的魏字,问道:“秦君真要打魏国?”
“寡人都让樗里疾过去了,难道是去当摆设?”嬴驷把你递给魏黠,道,“你写个字,我看看。”
魏黠直接在魏字旁写了个黠字,嬴驷斟酌了一阵,道:“你这是在夸魏国还是贬魏国?”
魏黠搁了笔,道:“我的名字而已。”
“你这名字在这时候读出来,另有深意。”嬴驷拉着魏黠到那幅巨型地图前,指着秦、魏两国边境,道,“此次魏军夜袭之地就在岸门附近,你我初遇之地。”
最后四字,嬴驷说得缓慢而温柔,让魏黠觉得他们狼狈的初遇竟有了些美好的意味。
“在败兵之地兴兵,魏国又要输。”魏黠看着地图道。
“你这个魏国人不盼着魏国赢?”
“我是个在秦国的魏国人,魏国要是赢了,秦君万一不高兴,拿我祭旗怎么办?活着才好,就算死了,这魂也飞不去魏国。”
魏黠冷冰冰的态度令嬴驷颇为惊讶,他盯着注视着地图的魏黠,发现她的目光一直停留在洛阳的方向,那种希冀热切却充满忧伤,仿佛那是一个遥不可及的梦。
嬴驷揽过魏黠的肩,魏黠顺从地靠过去,整张脸埋在他胸口。他听见魏黠隐忍多时的一声叹息,疲惫而无奈,令他倍感怜惜,不由道:“有我在。”
魏黠仍是埋首在嬴驷胸口,道:“河西打仗了,咸阳的鬼还没走呢。”
嬴驷扣在魏黠肩头的手猛地收紧,他抬眼看着那幅地图,久未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