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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年时何等身份, 怎会在一个小小婢女身上浪费心神。她收回视线, 道:“我前日正式入寺带发修行, 第一次听净空住持登台开解经法, 剖毫析滞, 探赜幽隐, 讲览完毕之后, 她赠与我两串佛珠。”她抬起手腕,示见那温莹圆润的珠子,“这二串佛珠一名达摩,二名阿达摩, 乃是指耆婆耆迦。”
这名字隐隐有些熟悉,皇甫思凝思忖道:“耆婆耆迦……”
华年时微泛了一个笑,道:“耆婆耆迦又叫共命鸟, 指的是一种一身两头,人面禽形, 自鸣其名的神鸟。二头一体,一荣俱荣, 一死皆死。达摩与阿达摩曾生芥蒂,因达摩食好甘果,后时阿达摩便食毒果,两俱闷乱, 共相平论,一作邪愿:愿我所生之处,常共汝为恶友, 能为损害;二者发愿:愿我生生之处,常行慈心,利益汝身。”
皇甫思凝这才恍然大悟,道:“原来是双头的迦陵频伽。”她略一思忖,“这是告诫世人,善人慕授福,恶友乐仇怨?”
华年时点了点头,说道:“不错,这故事是劝导人们择交,捐弃恶者,亲近善人。”她退下其中一串佛珠,拉住皇甫思凝的手,递了过去,“白霜,这是达摩。”
凤竹盯着她们相握的手,额角一跳。
皇甫思凝并不接住,只道:“弃恶亲善,这倒是不难。但善恶具体要如何评论划分?倘若我有一友,对他人行恶,独与我善,这人对我是恶是善,我是弃是亲?我若亲之,是否不分廉耻;我若弃之,是否背信弃义?说句大俗话,人道胸中总有一杆秤,可这颗心不但是肉长的,而且还是偏着长的,是是非非,哪有嘴上这么轻巧。”她略顿一顿,“何况你也说了,这是共命之鸟,一善一恶,二头一体,一荣俱荣,一死皆死,岂有相分之理?未晞你将善者赠与我,我若是收了,岂不是成了陷你于恶的罪人?”
华年时沉默了一会,道:“是我思虑不周了。白霜勿怪。”
皇甫思凝义正言辞地说了一大段,见华年时慢慢收回了佛珠,凤竹盯在她身后的目光似乎稍稍降温,略松了口气。
唉,这醋劲大的,都能蘸一百盘饺子吃了。
无奈是她喜欢的人。
自己和大美人说了喜欢,咬着牙挺住也不能始乱终弃啊。
见华年时似又要开口,皇甫思凝抢先一步道:“未晞,你出宫的时候,一切都还顺利罢?身体有没有什么不适?”
华年时颔首道:“一切顺当。”她忽然眯起眼睛,嘴角一勾,“除了我快吐了。”
皇甫思凝讶异道:“你……心疾复发了?会想吐?”
华年时冷笑道:“你一定想象不到,那女人是如何欢送我出宫的——非但她自己泣涕交横下,侍御左右皆伏地哭泣,助她悲哀——若不是因为知道原委,我还以为是她死了老子娘加九族四代呢。”
皇甫思凝一时沉默。
华年时自知失言,微微咬了咬唇。
先帝。先皇后。尤氏。
令氏阖族四代三百零七人。她的外祖和舅舅。她的表兄令莲华。
那场大变之后,这是她们第一次相见。彼此客气,温和,彬彬有礼。
她与华年时都不再是童年时无忧无虑的模样。那时候上有参天大树,她们不过是承欢膝下的骄儿騃女,永远不知忧惧为何物。
隔着令氏与尤氏,隔着她们那么多亲人的血,隔着这样似久又似极近的时光。
她本以为华年时并不会主动提到“死”这个字眼。太怵目惊心。那个伤痕太过惨烈,巨大无匹,是永世难以磨灭的痛楚,无可挽回。
“瞧我这张嘴,都是出家人了,还六根不净,想这些凡尘琐事。”华年时定了定神,嫣然一笑,“对了,白霜,你有听过前段时日一个叫赤肚子的道士吗?”
皇甫思凝的脸和此刻的凤竹一样无辜淡定,区别只在于她的神情更加生动,还有微微的疑惑不解,道:“未曾听闻。出了何事?”
华年时道:“按理说这道士也算是个出家人,可他非但不潜心修行,反而丧尽天良,采生折割。而且仗着自己有大官撑腰,横行不法,所有上告的折子都被压制不发,民怨四起。有一日民间义士们忍无可忍,集资千金,请了两位刺客除去赤肚子。数日后,道观臭气熏天,诸众前去一看,才见到满地鲜血,无数碎肉。一开观内鼎炉,里头尽是森森婴孩尸骸,墙下还埋了许多有焚烧痕迹的妇女骷髅。那真是证据宛然,白骨累累,骇人耳目……”
皇甫思凝恰到好处地流露出了一丝震惊、一丝厌恶、一丝赞叹,道:“原来竟有这种事。此人罪大恶极,不思悔改,死在刺客手里,也算罪有应得了。”
华年时道:“哦?白霜,你怎么知道他不知悔改?”
皇甫思凝道:“你也说了,白骨累累,骇人耳目。这种人若是有悔改之心,怎会一错再错,罪上加罪?”
那是凤竹第二次在她面前杀人。
第一次的时候,她没出息地晕了过去,还在心里自我安慰:不是她胆子小,任谁见了那副非人一般的尸首惨状都得晕。
可在赤肚子的道观里,见到那些人最后的下场,她才知道当时的自己有多天真。
她虽然义愤填膺,但并无杀心。这些人罪无可恕,总有刑律可依,法理昭昭,该怎么处决就怎么处决。她甚至还提出建议,让为首的赤肚子和富商和她一起去官府自首,填了这个魔窟。说不定还能因此减刑,让他们的妻儿少流放几百公里。
赤肚子和富商被凤竹神异诡谲的手段镇住,吓得当场软倒,忙不迭地交待了自己的罪行。到了后来还似怕不够坦白似的,甚至还一把鼻涕一把泪地领着她们去看了熬炼婴儿的炉鼎,又去了那个烧杀孕妇后埋尸的地方,一边挖土,一边假模假样地忏悔。
皇甫思凝对他们的惺惺作态极为恶心。凤竹却一直若无其事,仿佛根本不将这些人口里的罪行放在眼里。
直到那些墙下骸骨重见天日。
骷髅们零散交叠在一起,烧得焦黑的骨头,细碎得几乎拼凑不出人形,有肥满的蛆虫吮尽血肉,从那些残缺的眼眶里爬出。
凤竹的眼神甚至比髑髅的眼眶更加空彻。
血雨腥风乍起。
和上一次不同,凤竹的手里甚至没有任何武器。
华年时所说的“满地鲜血,无数碎肉”,已经是皇甫思凝能够想象到的最温和的形容。想必那些回禀华年时的人,也不敢完全道尽那无间地狱一般的惨象。
至于什么义士集资,什么神秘刺客……
皇甫思凝偷偷瞥了凤竹一眼。
凤竹神色泰然。见皇甫思凝望了过来,挑了挑眉。
华年时略一颦蹙,道:“我从方才起就觉得你这婢女有点不对劲,好像眼熟,现在才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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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甫思凝一惊,这一回的诧异可是货真价实了,问道:“不对劲?眼熟?”
华年时沉吟道:“她有点像令莲华,是不是?就是每次他在校场或者学堂又拿了满分,吟着他那首酸不溜丢的破诗:‘从夸京地人人玉,不及令家树树花。舷底歌声牛渚月,袖中诗草敬亭霞’……那时候那种骄傲的神气。”
还有一句她没有讲出来——不仅是骄傲,而且是一种天生目中无人,让她见了就想打死的神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