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宴毕了,原太后却私下透了个口风。
“皇甫娘子,这边请。”
清亮里又含着几分尖利的声音引着她。皇甫思凝对这条路并不陌生,她少时曾经无数次这样走过,去面见这个国家最为尊贵的女人。
路是人非。坐在御座上的换了,这条路倒还是该怎么走就怎么走。
区别不过是尤皇后换成了原太后。
一朝三千宠爱在一身,六宫粉黛无颜色;一夕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满地不开门——那都是些无聊且老套的故事,在每朝每代的深宫里接连上演,永不止息。
皇甫思凝对深宫并无甚向往,也从未有过入宫的念头。令氏也极少将嫡亲女儿送去充陈后宫。
然而她毕竟姓皇甫。
皇甫思凝又想起了那一日皇甫云来的话,晃了晃脑袋。现在说什么都太迟了,何况……她也并不后悔。
她并不后悔。
踏入太后寝宫,青烟袅翠,烛影摇红,迎面扑来檀香袅袅。很熟悉的气息,那是她少时身边萦绕不绝的味道。似极了令花见。
原太后端坐在榻上,微笑道:“好孩子,你可算来了。”
皇甫思凝谦恭行礼,道:“太后。”
原太后的经历并不是一个秘密。原氏如何发家,在京中是什么地位,更是一清二楚。说得直白一点,就是自选秀女起,一朝伴在君王侧,节节登高,鸡犬升天。能够踩着尤皇后的血坐上太后的位子,她的能力与心性当然远迈常人。
但在皇甫思凝面前,原太后看起来似乎并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皇甫思凝并不太抱希望,又忍不住想,也许她还会念着令花见的份上,对自己留一点香火情。
原太后道:“傻孩子,这么多礼作甚么?多见怪啊,快到我身边来坐一坐。”
皇甫思凝无法推辞,只好三拜谢恩,依言坐下。
原太后定睛望着她,忽然道:“我先前在宴上看了你,差点不敢相认,怎么突然憔悴了这么多?是……因为那些刺客吗?我赐到府上的那些补品,你都有好好吃吗?”
皇甫思凝知道那一场刺杀在国内传得沸沸扬扬。那些仅存活口的刺客,尚来不及交待背后主谋,就在一夜之内蹊跷死去,更是令人心惶惶,各种阴谋论尘嚣而上。她摆首,微笑道:“多谢太后厚爱,妾感激涕零。”
原太后听若罔闻,挥了挥手,立时有得令的宫人捧了食盒前来。紫檀几上,列着海错山珍;白玉杯中,泛着养生补酒。
皇甫思凝无法,只好硬着头皮,在原太后和蔼的眼神下开始吃吃喝喝。
见她进食,原太后的脸色稍微缓和了点,道:“我听相君说,你似乎不太乐意?”
敢情她居然还惦记着这桩婚事,皇甫思凝顿时如临大敌,放下了白玉杯,将之前准备说给皇甫云来的话,郑重其事地说了一遍。
出乎她的意料,原太后竟然连一丝怒意也没有,点了点头,脸上居然显得有些欣慰,道:“这是你的想法,是不是?不必管别人,只要你自己不愿意,谁也不会勉强你。”
皇甫思凝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这些时日流年不顺,各种苦楚麻烦接踵而来,没料到一个大问题居然就这样轻松解决,几有云破日出之感。
原太后似乎也看出了她的想法,轻笑一声,道:“傻孩子,你以为我会和相君一样,是不是?”
皇甫思凝哪敢点头,赧颜故作羞涩,道:“毕竟是婚姻大事……”
原太后道:“是啊,毕竟是婚姻大事,底定一生。强扭的瓜不甜,我怎好勉强?”
皇甫思凝有些别扭,应也不好,不应也不好。
原太后忽然道:“孩子,在你眼里,我多少岁了?”
皇甫思凝略一迟疑,道:“太后青春鼎盛……”
原太后掩唇笑道:“别和我讲虚的,我儿子都快要成亲了,我能不知道自己在别人眼里是什么样子?”
皇甫思凝正色道:“太后端丽非凡,母仪天下,气度远凌众人。”
原太后道:“我小时候也是这么想的。”
皇甫思凝怔了怔。
原太后道:“你应该知道蓝山罢?你二舅舅曾经驻守在那里。”
皇甫思凝垂首道:“是。”
作者有话要说:*梁刘勰《文心雕龙 时序》:“唯齐楚两国,颇有文学,齐开庄衢之第,楚广兰台之宫……屈平联藻于日月,宋玉交彩于风云。”
*“《阿弥陀》《无量寿》二经……”出自唐白居易《白氏长庆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