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和柔欢去蓝山祭奠舅舅令花塍,他听之任之;她被斯夭劫持,他冷眼漠然;如今她随着使团浩浩荡荡回京,他也并无一言半语。
这就是皇甫云来一贯以来的态度。他并不视她为自己的至亲骨肉,不过是一个依附着他盛名的蠹虫。父非父,女非女。那个偌大的府邸,纵然满目锦绣,于她也不过雪窟冰窖。
但还有一点不同。
皇甫思凝坦然道:“我要回去看女儿。”
她们的霜留——曾经。
但那是她的女儿。是她在火焰里侥幸逃出生天的孩子。纯洁,无辜,可爱稚嫩如花骨朵。是她最珍贵的牵挂。
斯夭轻笑了一声,不以为意道:“什么女儿,不过就是路边随便捡来的一个孤女。想要做善事,送到什么慈善堂济世馆就是了,哪有你这样,还真的带回家了。你这人就是软心肠,喜欢拿捡来的破烂东西当宝贝。”她笑眯眯地托腮,意有所指,“那些东西,无根无凭,没心没肺,不知感恩,不识好歹,你小心到时候又被反咬一口。”
皇甫思凝平静道:“斯使令,你口中的‘破烂东西’,是我的女儿。”
斯夭的笑脸一僵,咬了咬唇,道:“你知道,我不是这个意思。”
皇甫思凝微一翕目,道:“斯使令,让我回家罢。”
斯夭颔首道:“是我送你回府,还是让你的跟屁虫来接你?”
皇甫思凝道:“那就不劳烦斯使令了。”
她的声音很温柔,也有一种再确凿不过的拒绝。斯夭莫名烦躁,但无从发泄,也不敢再说凤春山的坏话,只好含混道:“等我这边安置好了,我会去拜访的。”
皇甫思凝有些诧然,旋即嫣然一笑,道:“那我就恭候斯使令大驾了。”
***
待到斯夭放她离开,已是夜深时分。回府的马车上,绿酒一直拽着皇甫思凝的衣袖,仿佛生怕她丢了一样,不断絮叨道:“……都怪我,都怪我,不对,都怪那些混蛋儊月人,欺男霸女,仗势欺人……”
“娘子你瘦了好多,我摸了一摸,这里的骨头都突出来了,是不是吃不饱喝不足?儊月人的饭菜,你是不是不习惯,一定很难吃吧……”
“还有那个不要脸的大色魔,没有对你作甚么吧……”
皇甫思凝听着这些发自肺腑的关心唠叨,展颜道:“绿酒,你放心,我很好。”
这些时日以来的所有苦痛纠葛,都在这些熟悉的言语中烟消云散。人生不过如此罢。失去的永不再来,拥有的总会离开。已去之事不可留,已逝之情不可恋,不留不恋,总有一天会新生。毕竟都过去了。
绿酒抹了抹眼睛,道:“那当然。娘子的一切都很好。”
天低绀滑风静止,月澹星渟。夜色清寂,万籁俱寂。隐约有箫声隔墙飘来,月映波心,风来水上。断肠只凭千里梦,更无情。
皇甫思凝举首,牌匾上的皇甫二字硕大耀目。那是她的姓氏,她一身血肉之源。无法选择,也无法逃避。
她终于回到了这里,恍如隔世。
大门缓缓打开。并非为了迎接她们,而是送客。
一个雪白的身影缓缓踱步而出。
自古以来,争奇斗妍者不过姹紫嫣红,此时素极始知花更艳。熟稔而陌生的女子,不妆不束,未点铅华,巫山洛水,宛不争些。
那一身雪白,不是铠甲,而是缟素。
凤春山垂眸,看向台阶下的皇甫思凝,眼比黑夜更幽邃深黯,仿佛两堆阴燃的煤,环绕只有余烬。但只要稍一拨弄,重新呼吸,就会再度熊熊燃烧,永不止息。
月色如水色。她们都在河流里。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所谓伊人,在水一方。
人世多艰。她们俱在这世间无处可去,无可依恋。直到同时看见了岸上的彼此。
追逐,试探,抓紧,从此眼中只有对方。溯洄从之,道阻且长。溯游从之,宛在水中央。命运就是这样奇异,万水千山挡不了,刀山火海拦不住。晓看天色暮看云,从此行也思君,坐也思君。
终究是幻象。
凤春山步步走下。她的怀里似乎抱着什么东西,小小的,很安静,不知是睡了还是死了。
她们擦肩而过,彼此无言。
风与竹叶沙沙作响,如垂死的凤鸣,便是世间唯一的叹息。原来过去的并不会过去。和她遇见的那个春夜,仿佛共工氏触不周山的那一刻,天柱折,地维绝,天倾西北,日月星辰移焉。她的生命自此被一剖两半,并强硬地和后半生牢牢绑定。
人世未知,从此以后的每一步,都是那山倾的印记。
不知过了多久,绿酒才恢复自己发声的能力。她牵了一牵皇甫思凝的衣袖,低低得近乎啜泣,道:“娘子,霜留她……”
皇甫思凝回首,娉婷秀质,神色俱清,没有一丝泪意,道:“绿酒,我们走罢。”
冷凝的黑暗喷薄而出,瞬间便将她们吞噬。
作者有话要说:《第二卷:箫韶九成》完。
***
方棫某某日报头条:《妻妻离婚大战打响:无辜幼童抚养权归属何方?》
陷入地狱赶稿模式,这两天会不定时掉落加更orz
谢谢支持我到现在的小天使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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