叶则知道他是个药痴,浑不在意地走到药柜前,拿出了程先生为自己调配好的几瓶丸药。他数了数,共有九瓶。
程先生眼也不抬地说:“那些丸药够你吃九个月了,你一下子拿那么多作甚?”
叶则微微笑道:“学生想请程先生多制一些药物带在身边,不知先生可否应允?”
程先生道:“拿来我瞧瞧。”
叶则走上前去,将几张方子恭谨地呈递给他过目。
程先生迅速地扫了一眼药方,“你要离开帝都……去边疆?”
叶则丝毫不惊讶他通过药方就能猜测出来自己的目的,毕竟,药方中不仅有治疗水土不服的丸药,还有专治瘴气之毒的丸药。
邺朝地缘辽阔,边疆地区地势多变,气候也是难以捉摸。凉州与苍州相邻之地,有大片充斥着瘴气的深谷。每年五月、六月,瘴气便会向外扩散,途径瘴气覆盖区域的新客无不九死一生。
程先生紧皱着眉,冷冷地说:“我为你吊了那么多年的命,耗费了无数珍奇药材,你却上赶着去送死?”
“就算我乖乖地呆在帝都,得不到江蓠草、天香蔻和人面莲,我至多还能再活个五年光景。”叶则语气淡淡地说:“比起毫无作为地死去,我更希望成为一颗流星,哪怕只有一瞬间的灿烂。”
程先生嗤笑道:“你这么肯定自己能在边疆熬过五年?说不定你还没到那里,就出师未捷身先死了。”
程先生的话很难听,但不无道理。
叶则点点头,“有备无患总是好的,还请先生助我一臂之力。”
程先生想了想,说:“你回去罢。”
叶则坐在凳子上一动不动。
程先生无奈道:“……怎么这么倔?明天开始过来和我一起做丸药,今天我要准备一下,可以了吗?”
叶则站起身来,躬身行礼道:“多谢先生。”
厉寒朔率军离开帝都的那一天,万人夹道相送,热闹非凡。
他骑在高头大马上,看似目不斜视,实则一直在寻找叶则的身影。
但直至他出了城门,他也没有看到叶则。
骑着马紧随在他身后的几位将士都感觉到了镇国大将军周身的低气压,不由互相对视了一眼。
忽然,一阵悠悠笛声被料峭春风送至耳边。
厉寒朔握紧了缰绳,忍不住回首望去。
一个清瘦的身影伫立在城头,衣袂翩跹若飞,仿佛就要乘风而去。
——他的阿则如此体弱多病,怎么受得了边疆的苦寒呢?
厉寒朔心里一时有些悔恨,他应该在叶则提出私奔的时候,就开口拒绝对方。但是,他又怎么拒绝得了叶则呢?更何况,如若叶则留在帝都,恐怕等他回来的时候,瑞安亲王的孩子都能打酱油了。
不一会儿,再也听不见笛声了,厉寒朔这才收回了视线。
见状,一个校尉忍不住开口问了,“将军,您刚才是在看城头上的吹笛之人吗?”
厉寒朔淡淡地“嗯”了一声。
话匣子一开,问题就接踵而至了。
“那吹笛之人是您的心上人吗?您刚才回头看的时候,我都担心您脖子会拧断呢。”
厉寒朔很想点头应“是”,但又不愿给叶则惹上麻烦,只得保持沉默。
“一看就知道吹笛之人是个男的,他肯定是将军的好友,专程来为将军送行的。”
“那笛声真好听!”
耳边嘈杂一片,厉寒朔却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他想,若是阿则真的如约而至,他就是拼了命也要护他周全。如果阿则失约,他也不会心怀怨恨。
五日后,叶则轻装离开帝都,马不停蹄地赶往泗水城。
明武帝是在两天之后才得到瑞安亲王失踪的消息,他气得当场就把手中的茶杯撂了出去。
“阿则消失了两天,你们才发现?你们是干什么吃的?啊?”
元康帝倒是很淡定地喝着茶,等叶鸿发完了脾气、训完了暗卫,才让闲杂人等都离开。
他无奈地说:“倒是小看了阿则……他大概是往边疆去了。”
叶鸿瞅了瞅元康帝,“父皇,您不生气吗?”
元康帝笑了下,“生气有用吗?他翅膀硬了,一心就想要到边疆去一展宏图,强留他在帝都,也只是白白当了恶人。”
叶鸿皱着眉,“但是,他的身体……”
“如果,他注定只有五年光景……我们何必要将他拘在这一方之地呢?他活得快乐便好。”元康帝叹了口气,也许真是人老了,很多事情他都看开看淡了。
叶鸿闻言一怔,随即传密旨下去,派遣得力的暗卫追踪瑞安亲王,而后贴身保护。
好半天后,记忆力大不如前的元康帝才说道:“你派人去看看阿则收下的那个通房婢女有没有身孕,若是有了,就好生养着。”
叶鸿点点头,遣人去请太医为那个通房婢女把脉。
但没过一会儿,一个小太监就来禀告了,“回禀太上皇、陛下,那个通房婢女仍是完璧之身。”
元康帝:“……什么?把她带过来!”
等到通房婢女战战兢兢地跪在了元康帝和明武帝身前,便将一封书信呈递给了他们。
元康帝看完书信后,驱散了殿内的宫女太监,面沉如水地说:“叫暗卫看着点,别让阿则被厉寒朔那小子占了便宜。”
叶鸿:“……是,父皇。”
又十日后,泗水城外。
天方大亮,厉寒朔就率军离开了泗水城。他在此处安营扎寨歇了一晚,可惜并未等到叶则。
不得不说,他的心情十分复杂,失望与庆幸相互交织。
但是没过一会儿,一道清亮悠扬的笛声就响了起来。
——“欸?这个笛声好像在哪里听过?”
校尉们的脑海中刚刚闪过这个念头,就看到走在前方的镇国大将军忽然扬鞭策马,快速地奔向了笛声来处。
厉寒朔很快就看到了横笛坐在马匹身上的叶则,他驱策着马儿放缓速度走近对方。
他的目光近乎贪婪地逡巡着叶则的面容,仿佛怎么也看不够。
一曲尽了,叶则将琴丝竹笛重新别在了腰间。
厉寒朔缓缓开口道:“你来了。”
叶则抬眼望向他,微微笑答:“我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