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着我,哑口无言,而我却好像打开了心里的一个缺口,许许多多的话在这一刻管都管不住的冲口而出——
“你们都是这样,知道真相,不肯说;被人误解,不肯说,一个人面对绝境,也不肯说,你们从来没有考虑过,被你们安排的人有多痛苦!”
我的声音越来越大,在空旷的延福殿中回响着,有一种入耳惊心的感觉,他一个字也说不出来,只是看着我,可那目光却显得那么无助,过了很久,才轻轻道:“行思……”
话没说完,一旁的慕风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突然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孩子一哭,胸口那腾然而起的无名业火似乎一下子就被浇熄了,我突然觉得身体里什么都没有了,除了那一点点最后的期许,而看着眼前这个男人,微微蹙起的眉间隐隐已经带着说不出的一点苍老,低着头,整个人像是快要被压垮了,沉默了很久。
“对不起。”
“对不起。”
同时响起的抱歉让两个人都怔了一下,我看着他仓惶的眼睛,心里却又有更多的酸楚涌上来,好像连眼泪都要涌出来了。
其实我知道,和他走到今天,并不是他一个人的错。
我和他,和他们,根本是同一类人。
所以,注定这样的互相伤害。
我轻轻的靠在他的肩上,哽咽了许久,低声道:“我好累,我不想再猜来猜去,我没有力气了,我快要支撑不住了。”
“行思……”
“你带着孩子走,如果你觉得你还欠我,就把这件事办好。如果——是我欠你,”我慢慢抬起头,看着他的眼睛,轻轻的凑到他的耳边:“那你回来找我。”
他的目光一凛,突然像是意识到了什么,睁大眼睛看着我。
我看着他的眼睛,目光灼人。
我和他,似乎是在死而重生之后,第一次这样近距离,认真的对视着,没有一言一语,也没有任何的动作,可我相信在这一瞬间他已经完全懂了,而站在门外那晦暗难明的深处的那个男人,他的呼吸始终在我的耳边回响着,盘旋着,仿佛一场永远不会醒的噩梦。
当然,只是仿佛。
送走他,是在一个阳光很好的日子。
我站在城楼上,远远的看着那个身影越来越远,骑着那匹快如闪电的照夜白,很快便在我的视野中越来越小,最终变成了天地间一颗细微的尘埃。
而我也知道,在这一片大地上,真的,只剩下我一个人了。
扶着墙垛看着远方的时候,感觉到身后一阵熟悉的气息拥了上来,南宫,这几天他没有再出现在眼前,可我知道他是无处不在的,甚至连我们最细小的动作,都逃不过他的眼睛。
这时,他慢慢的走到我的身后,也看着远方,阳光下那张俊美的脸却没有丝毫表情。
“你居然把照夜白给了他。”
“那又怎么样?”
“你怕我们会半路截住他?”
我淡淡道:“我自信可以看透这个世上的很多人,可你们姓南宫的,我看不透。”我转过身,用冰冷的目光看着他的眼睛:“我甚至看不透你们可以残忍到什么程度。”
他平静的脸上似乎出现了一丝龟裂。
突然,他一伸手抓住了我的手腕,拉着我便往城楼下走,走到城门口,就听见一阵健马长嘶,抬头一看,一匹黝黑的高头大马被牵了过来。
我一下子怔住了。
玉花骢……?
这是曾经,南宫煜带进宫献给凌少扬的,也曾经在马场,我和关关骑着这两匹神驹风驰电掣,一看到这匹马,过去的许多事好像都一一浮现在眼前,我慢慢的走过去,伸手抚摸它黝黑的鬃毛。
南宫走到了我的身后。
“如果真的有一天,我答应你离开,我会把这匹马送给你。”
……
“你可以骑着它,远离我。”
……
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好像刀锋刮在石头上,每一个字都说得很艰难。
我淡然一笑,回头看着他:“如果你不答应,我就哪儿都不能去?”
话音刚落,我就感觉眼前一阵天旋地转,回过神来的时候,已经被他抱着上了马背。
“你干什么?”
我有些无力,也许这些日子被碰过太多次,让他这样紧抱在怀里似乎已经引不起我的紧张,只是有些僵硬,而他毫不客气的环着我瘦弱的身体,一手搂着我的腰,一手握起了缰绳,轻轻一抖,玉花骢已经飞快的朝前跑去。
守城的人没有丝毫阻拦,就这样放我们出了城,整个皇城俨然已经姓了南宫。
意识到这一点,我的指尖也凉了一些,感觉到一阵冷风迎面吹来,那只有力的大手立刻将我紧紧的搂住,肌肤相贴的地方体温源源不断的熨贴染来。
“还冷吗?”
“你到底要带我去哪里?”
他没有说话,只是继续策马飞奔,一路颠簸前行,皇城渐渐的被甩在身后,在过了一段有些荒芜的山路之后,周围的风景慢慢的熟悉起来。
不知不觉,我们在马上已经跑了半天了,当日头高照,灿烂的阳光洒下一天中最炙热的温度时,我们反而到了一处最阴冷的地方,前方高耸的山峰直入云霄,烟雾蒸腾,隐隐能听见山间夜枭尖锐的鸣叫,让周围原本寂静的环境更加静谧。
东山,皇陵。
我没有想到,他会带我来皇陵。
从马背上下来,看着看着远处如龙盘虎踞一般巍峨的东山,我一时间有些哽咽,而南宫就跟在我的身后,那熟悉的气息一点一点的吹打在耳边,一切,都和过去一样。
沉默中,我听见他轻轻的说道:“你还记不记得,我在这里问过你什么?”
……
“如果有一天,我们不可避免的要对立,要互相伤害,你会不会责怪我?”
耳边似乎还清晰的响着他的话语,一切都好像在昨天发生。
而我,我是怎么回答的?
如有真的有一天,你要伤害我,最痛的人一定不会是我……
感觉到他的气息有些紊乱,我慢慢的回过头,对上他低垂的眸子,和当初那如同水墨画一般澄清的眼瞳相比,现在他多了许多深邃凝重,好像随时都能从那双眼睛里看到伤痛。
他的确,比我更痛。
可是——还能怎么样呢?
“南宫……”我斟酌了很久,终于说道:“你放过你自己吧。”
“……”
“一直以来,你不是在伤害我,而是在为难你自己。你想要我,又摆脱不了你的家族,你自己已经快要把自己逼上绝路了。”
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好像被这里寒冷的气息所袭,已经快要冻僵了。
“那你告诉我,我应该怎么做?”
“你有两条路,一是和叔父一样,不管杀多少人,伤害多少人,也要得到自己想要的;还有一条路,”我深吸一口气,看着他:“现在就带我走,骑着这匹玉花骢去大渡口,然后沿江南下,去行且思,娶我,陪着我安安静静的度过下半生。”
他的脸一下子僵住了。
我依旧抬头看着他,甚至走近一步,贴上了他微微颤抖的身子。
但他始终没有再动。
我淡淡一笑:“你做不到。”
“……”
“我早就说过了,你不能什么都要。如果你要这片江山,我迟早会离开你,不管我跟谁走,去哪里,都不是你可以过问的。”
说完这句话,我默默的转身,正要伸手去牵玉花骢的缰绳,手腕却被他抓住,但这一次他没有用力,只是固执的拉着,慢慢的走到我的面前,伸手,将我抱紧。
“行思……”
他在我耳边轻轻道:“如果你真的要走,我就放你走。”
他的怀抱比过去以往任何时候都温暖,但我却分明在这样温暖的怀抱里,感到了寒冷。
一种异样的杀机,在我的四周腾起。
回到皇城的时候,夕阳斜照。
殷红的阳光长长的洒落在延福殿上,五彩琉璃瓦反射出斑斓的光芒,而同样的阳光洒在汉白玉石阶上,却像是洒了满地的血。
而走近了一看,才发现,是真的血!
我惊愕的睁大了眼睛,看着那鲜血从石阶上一点一点的流淌下来,染红了我脚上的缎面鞋,还有几具尸体,正被侍卫拖走,一时间愤怒汹涌而起。
一看到南宫煜站在上面,我便不顾一切的冲了上去:“你答应过我,不动手的!”
他冷冷的看了我一眼:“我没有。”
“你没有?那这些是什么人,为什么你要在这里杀人?!”
他冷笑了一声:“永嘉太后,如果不是拜你所赐,本座也犯不着在皇城里舞刀弄剑。”
“什么?”
我一愣,完全反应不过来,只见他转过身,丢下了一句话:“这些人,是来行刺你的。”
他一边说,一边指挥着人:“马上过去找,这些刺客还有漏网之鱼,不能让他们继续在皇城里作乱!”
“是。”
我一时间没有了反应,傻傻的站在那里,过了好一会儿,才意识到他刚刚说的话——这些人,是来行刺我的?
为什么,要行刺我?
我愕然不解的转过头,却见南宫站在我的身后,面色森冷的远远看着。
夕阳的光芒一点一点的暗淡下去,连同那殷红的血色也被人冲洗了干净,可那浓重的血腥味却好像一直在鼻尖弥漫着,这间空旷的大殿中没有了那个人,没有了孩子,越发的让人难以忍受,我蜷缩在卧榻上,一直到深夜,也没有办法入眠。
隐隐的,听见外面似乎还有一些响动,举着火把的侍卫不断的从外面走过,似乎听见他们还在找什么。
对了,白天的时候南宫煜曾说过,还有一个刺客漏网的。
我知道自己得罪过的人不少,可真正会派遣刺客来刺杀我的,却一个都想不到,这些人要动,都是一场中原大战,何至于派刺客来行刺?
这样想着,就越发的睡不着了,我披上衣服推门走了出去。
夜凉如水,我一个人慢慢的在庭院里走着。
刚刚走到院子里,就感觉角落里那一个大水缸的后面,似乎有什么影子晃动了一下,我一想起南宫煜说的话,心里立刻一沉,警惕的看着那阴暗的角落。
“谁,在哪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