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摇摇头,声音有些飘忽:“朕就在这里歇息。”
旁边还有驻守的通灵道长,几名宫女,太监也在门边分成两排候着。
一听此言,众人都吃了一惊。
小太子早上开始,就在太后床榻歇息了,这当然无关紧要。是小孩子嘛。可是,弘文帝呢?
众人不敢置信,也不明白到底是什么情况。
魏启元小心翼翼的:“陛下,老奴马上令人给您在旁边安一个床榻?”
“不用,这床已经够大了。宏儿呢?”
魏启元没法接下话头,只好说:“小殿下被带去用膳,马上就会回来。”
他声音刚落,就听得外面急促的声音:“父皇……父皇,太后醒了么?”
孩子蹦进来,充满希望的眼神,立即变成了失望。
弘文帝牵着儿子的手,柔声道:“时辰不早了,该歇息了。”
他一边说话,一边为儿子脱下外衣。
孩子被他抱进被窝里,躺在太后的身边。
他才回头,淡淡地扫视一干目瞪口呆的人:“你们都退下吧。”
众人瞪大眼睛。弘文帝,他这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也留宿慈宁宫?
道长小心翼翼的:“陛下,您还是先去歇息吧。”
他淡淡道:“朕是要歇息了,你们退下吧。”
他的身子已经坐在床上——很随意地,坐在冯太后的床上。
道长再也忍不住了,沉声道:“陛下……您这两天太过伤心,还是先回去歇息吧……不要的打扰了太后休息……”
他冷笑一声,忽然站起来:“打扰?朕这是打扰么?滚出去,都给朕滚出去!谁再多一言半句,朕就立即杀了你们!朕受够了,朕已经忍耐了一辈子了……滚,都滚出去……”
众人吓得面如土色,灰溜溜地就退出去。
唯有通灵道长站在旁边,纹丝不动,他满头白发,凛然不惧:“陛下,请你自重!这是太后寝宫!”
他冷笑着,嘴角流露出嘲讽的神情:“太后寝宫又能如何?道长,你难道不知道芳菲是我的什么人?”
道长心里一震,但见他已经彻底豁出去了,一副破罐破摔的样子。
“陛下……你冷静一点……”
“我已经冷静一辈子了……”他忽然崩溃了,眼泪从早已干涩的眼眶里流出来:“我这一辈子都在畏手畏脚……太子府的时候是这样!宏儿出生的时候,也是这样。一辈子,就从未随心所欲过。道长,你今日也别劝我了,我没什么好损失的了。你出去吧,我已经决定的事情,绝不会更改,你如果看不惯,你如果认为我败坏了先帝的名声,就一刀杀了我!”
他眼神疯狂,咆哮连连,势如疯虎。
道长长叹一声。
“道长,她若是死了,我就把命赔给她!只要她还有一口气,我就不会离开了。日后,纵然史书如何地鞭挞我,将我形容为一个****败德的禽兽,我都无所谓!”
道长无言可答。
却听得孩子的声音,充满了哀求:“道长爷爷……我想和父皇一起陪着太后……您让父皇在这里吧……”
通灵道长转身就走。
出门的时候,把门彻底关上了。
门外,宫女们,太监们,寸步也不敢离开。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说。若要人不知,除非己莫为,按照弘文帝这样的态度下去,岂能堵住天下悠悠之口?
他一再地叹息,茫然无头无绪。
甚至不敢想象另一个可怜的人——可怜的先帝。
先帝暗中做了那么多的事情,为了太后的性命殚精竭虑。现在,他为了找一款解毒的药,亲自出马,为了她的生死而奔波着。谁敢告诉他,他的儿子弘文帝,已经公然上了冯太后的床?
当今皇帝和太后,同床共枕,成何体统?
但是,弘文帝已经疯了,对任何伦理道德都不放在眼里了。
他无计可施,愁得白头发都差点变黑了,只是不知道,如何向——先帝,交代!
但是,这个世界上,总有一人是高兴的。
那是宏儿。
这是两天以来,他第一次觉得高兴,而且安全。处于风雨飘渺之中的孩子,终于躺在太后的怀里,旁边就是父皇。是父皇有力的手臂,紧紧地搂着太后,搂着自己。
终究,还是一个男人,才能让孩子觉得安全可靠。
他凝视着自己的父皇,小小的心里,充满了一种暖暖的幸福:“父皇……你说,太后多久才会醒呀?”
弘文帝也凝视着儿子:“别急。一会儿就会醒了。宏儿,你先休息,等太后醒了,父皇就叫你。放心吧。”
孩子真的很放心了,头软软地放在枕头上,眼睛又黑又亮,但觉太后的手,也变得很暖和了。他不那么害怕了,话就多起来了:“父皇,那天太后摔下去后,也是这样不醒来……那时,宏儿好害怕,好希望父皇也在身边陪着……”
弘文帝柔声道:“别怕。以后,父皇都会陪着你们。永远都不会离开你们了!”
孩子惊喜地问:“真的么?不回平城了么?”
“等太后醒来做决定吧。她喜欢这里,我们就留在这里。她要去平城玩,我们就和她一起去。”
孩子惊喜地抬起头,在父皇脸上亲一下:“父皇,你真好。你又会像以前那样疼爱宏儿么?”
他的声音温和得出奇:“好孩子。你一辈子都是父皇的好儿子。没有人比得上你。任何人都不如你。放心吧。”
孩子心满意足,那么骄傲,依偎着自己的父母,一会儿便沉沉地睡去了。
弘文帝也觉得疲倦。
但是,他的眼睛没有很快闭上,只是在暗夜的烛光下,看怀里的女人惨白的脸。他甚至不知道她是死的还是活的。
也根本就不去想这个问题。
方明白,这一刻,是自己期盼了许久许久的——肆无忌惮,无所顾忌,和自己的妻子,儿子,就如正常人的夫妻,父子一般。
那是自己的妻子!
是从哪个醉酒之夜就开始的固执的念头。到她的怀孕,到宏儿的出生,甚至到后来的决裂……他都丝毫也不曾动摇过这个念头。
痛苦的是,为什么自己的妻子不向着自己;
痛苦的是,为什么自己的妻子,总是超越了妻子的范围——她仿佛在继承父皇的意志,继承天下的大业——只偏偏不是自己的妻子!
她不爱自己,从来没有允许过自己这样躺在她的身边。
就连她怀孕待产,行动艰难的那些日子,她都不许自己呆在她的床上——只能让自己厚着脸皮,在一侧的床榻。
永远没法这样真正的毫无距离,清醒而明白的拥抱。
也只有在她这样完全无知无觉的情况下,自己才敢真正像一个男人,一个丈夫——他真的觉得自己是个丈夫了!
就连父皇的阴影,都彻底不放在眼里了。
甚至儿子,他都顾不得了。
小小的孩子,他其实是明白的。所以,他从来不曾问过自己的妈妈是谁。因为,他一直知道是谁。
不然,谁会那样深切的关爱,怜悯?谁会那样舍命救护,殚精竭虑?
他也不懂得世俗的道德,只知道,只希望,自己最喜欢的人,要在一起,才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