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文帝先跪下去。
宏儿也赶紧跪下去。
他小小声的:“父皇,今天我们要祭拜先帝爷爷么?”
弘文帝脸上露出悲戚肃穆的神色:“宏儿,你出生以来,父皇还从未带你单独来祭拜过先帝爷爷。你知道这是为什么?”
孩子脸上露出小小的迷惑。
除了极大的盛典,需要皇太子出席之外,他的确再也不曾单独来拜祭过先帝爷爷,就连太后也不带他来。甚至连先帝爷爷的故事,太后也极少向他提起。在太后面前,向来是不怎么提到先帝爷爷的。
父皇也是如此。
他不明白,为什么父皇今日会如此呢?
孩子好奇地问:“父皇,先帝爷爷很疼爱您么?”
弘文帝点点头:“先帝爷爷一直很疼爱父皇;就跟父皇疼爱你一般。”
孩子脸上露出了笑容:“那,我真喜欢先帝爷爷。”
弘文帝的目光,落在父皇的画像上面。
那是陵墓之前的画像。
经过了许多年,而且,当时他戴着头盔,绿咬鹃的王冠,那么年轻。
孩子的目光也跟着落在先帝爷爷的画像上面,看了好几眼,惊奇地问:“为什么以前宏儿没见过先帝爷爷的画像呢?”
弘文帝的目光变得稍稍敏锐,还是非常温和:“宏儿,你举得先帝爷爷面熟么?”
不!
当然不!
画像上,是30刚出头的罗迦。那时,他征战四方,年轻气壮,英气勃发,绿咬鹃的王冠,赋予了他无限的英气,而且,他是满头黑发。
孩子惊奇地一直盯着看:“父皇,先帝爷爷好帅呀。”
弘文帝笑起来,悄悄眨眨眼:“你觉得父皇帅,还是先帝爷爷帅?”
孩子也悄悄的:“父皇,您和先帝爷爷都很帅。而且,您和先帝爷爷长得好像啊。”
弘文帝呵呵大笑:“宏儿,你没发现么?你也长得很像先帝爷爷。”
孩子十分惊喜:“真的么?”
“真的。”
弘文帝凝视着儿子充满喜悦的目光,自己心里也很兴奋,儿子,他崇拜自己,热爱自己。就如自己当初如何的崇拜父皇。唯一不同的是,自己当初不亲近父皇。
但是,儿子亲近自己。
就这一点,他已经觉得自己胜过父皇——比父皇幸福。
他跪下去,叩头,声音十分平和:“父皇,儿臣今日带宏儿来此,是有要事向您禀报。希望您在天有灵,永远保佑宏儿,扶持宏儿,不要让孩子受到一丝一毫的伤害……”
在他的旁边,宏儿也学着父皇的样子叩头。父皇每叩一下,他也跟着叩一下,一点也没有少。
只是,心里小小的困惑:父皇,这是在向先帝爷爷禀报什么呢?
为什么要说“保佑宏儿开创一个全盛的北国盛世”呢?
这是什么意思?
孩子毕竟是孩子,他再聪明伶俐,一旦遇到超越了岁数之外的事情,也完全无法理解。
临末,弘文帝的声音十分肃穆:“宏儿,你单独向先帝爷爷叩头。”
宏儿跪下去,按照父皇的叮嘱,真正行的是“三跪九叩”的大礼。
礼毕,他站起来。这时,风有点冷,有落叶被卷起来,又掉在地上。其中一片,掉在了先帝爷爷的墓碑上面。
他正要伸手去把落叶拂掉。却见父皇已经先伸出手去。
孩子吃了一惊,看见父皇的脸色。他惊叫:“父皇……”
但见弘文帝站在墓碑之前,面色惨白,身子摇摇欲坠,仿佛一瞬间,苍老得不堪一击。
他紧紧地撑着自己的额头,仿佛自己的身躯,根本不足以支撑自己这颗沉重的头颅。甚至无法抵御这急忙袭来的寒风。
“父皇,父皇,您怎么啦?”
孩子搀扶着他。
下面的侍卫和太监们见状,立即要上来,弘文帝却挥手制止了他们。
他的身子靠在儿子稚嫩的肩膀上,脸上露出一丝温和的笑容:“没事,宏儿。父皇只是昨夜没有睡好,精神不济。你别怕。”
孩子有点疑惑,仔细地看他,但见父皇神色委顿,眼睛里全是血丝。他知道,完全是知道的,自从太后彻底醒来后,父皇就没法留在慈宁宫过夜了。
就如自己,再也没有机会躺在父皇和太后中间,享受他们二人同时的疼爱了。
小小的孩子,知道那意味着什么。
父皇这些日子,就算能在慈宁宫用晚膳,但是,之后的孤苦,谁又知道呢?
他百思不得其解,为什么太后就不能原谅父皇呢?
他悄悄地依偎着父皇,希望以自己稚弱的肩膀将父皇支撑:“父皇,我知道,太后是在为波斯猫而生气……”
弘文帝听的“波斯猫”三字,心里一震。
孩子却浑然不觉,依旧悄悄的,仿佛这个主意,是他想了很久很久的,一定要拿出来,帮着父皇分忧解难。
“父皇,我悄悄问过李中书,他说,在外面能买到波斯猫,他已经托人给我带回来,估计还有半个月就要到了。父皇,只要太后见了波斯猫,她就不会再生气了……”
被毒死的波斯猫,岂能和买回来的波斯猫一样?
孩子,他永远也不会懂的。
弘文帝却觉得欣慰,非常非常的欣慰。
“宏儿,我们回去吧。”
“父皇,您真的没事么?”孩子还是有点担心,“回去,得让太后再瞧瞧呢。”
“好的。好的。”弘文帝喃喃地回答儿子,但觉精疲力竭,下山的每一级石梯,都走得那么艰难,那么摇晃。
但是,他还是稳稳地立住脚步,甚至宏儿都没看出来。
直到走完最后一级石梯,他才回头,再一次看父皇的陵墓。寒风里,他甚至模模糊糊地看到父皇的画像。
父皇,他是多么寂寞啊!
就如自己,此时是这样的寂寞。
他的身子微微抖了一下。
孩子尚未注意到,还在兴冲冲地问他:“父皇,晚膳吃什么呢?太后不知道有没有准备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