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城门之外,守城兵士说了声“已去通报”便再无动静。
十余丈高的巍峨重关,哪怕是被正午刺眼的光照着,也无端透出几分肃穆和凛然。
白怜见日头毒辣,遂出声招呼车夫和另一随行护卫,驱车后退几十米,躲进葱郁树冠下的荫凉中。
“有水吗?”
车夫和护卫一齐转头看了眼车厢,“暗格里没有吗?出发时灌了足足四壶水呢。”
“可是我没看到呀?哪个暗格呀?”
“就是车厢前方的小木桌下,左手边第一个可以拉开的木柜。”
“哦,我看到啦……啊!”车厢内忽然传来清脆的瓷器摔碎声。
“怎么了——”车夫担忧地拉开车帘,一顿。
一柄泛冷光的短刃抵着他的脖颈,将他缓缓逼了出来。
瞥见这一幕的护卫反手扣住佩刀刀柄,看了眼城头上的兵士,随后慢慢侧身,绕到马车后守城兵士的视野盲区,阴沉开口,“白姑娘……你竟然发现了,什么时候发现的?”
“进献我讨好冷泉关叛将的计划吗?出发前意识到的。”白怜看向错愕抬头的车夫。
“我刚到阴地关的时候,曾看见有人要将两个十四五岁的丫头沉塘溺死,那时赵将军表现得像是看到一件很平常的事情,神色也很淡漠。
但昨日清晨,城破在即,赵将军却忽然想派人送我出城?”
车夫不明白,“有哪里不对吗?”
“赵将军对有人残害女子无动于衷,说明他对女子的性命并不看重。唉,那就奇了怪了。敌军攻至城下,眼看就要全军覆没,这个时候他竟然愿意专门派人护送我一个无用的女子出城?”
“别和我说是上峰的命令,自己和兄弟们的命都快没了,上峰的命令算得了什么?”
“所以,我就顺着说了,自请前来冷泉关,他推诿两下立马答应了。”
白怜做出一个无奈的表情,“你看,他果然在打我的主意呢。我猜,赵将军原来的计划是假意投诚,让你们用我来取得守将的信任,然后在城中配合他行动。”
“你为什么不猜测,赵将军也叛变了呢?”
白怜古怪地看他一眼,“那他直接开城门不好吗?至于转这么大的圈子?至于让自己的亲生儿子到冷泉关冒险?”
车夫错愕抬头。
树荫下,小小的角落里沉默蔓延。
白怜眼睛眨了两下,恶劣一笑,“计划被我发现了呀,你们现在要怎么办呐?杀了我?”
“嗯?”
被白怜扣做人质的车夫,看了眼脖子上架着的窄刃,丝毫不慌,“你如何知道我的身份?”
白怜指了指他的袖口,一截褪色的瑞云暗纹若隐若现。
“想来,令堂应该很是挂念你们。”
车夫讶异地看向自己的袖边,断没有想到竟是栽在了这里。
他摇头,洒然一笑,“姑娘既然知道整起谋划,如何敢随我同赴冷泉关?”
白怜道:“待在阴地关,就能活下去吗?”
车夫眸光微闪,“姑娘既然心明眼清,却还是来到冷泉关下,言下之意便是愿意配合家父计划。小子向姑娘保证,必以性命护卫姑娘周全。”
白怜笑了一声,看向身后。
“看来谁也走不掉。”
不远外,冷泉关大门打开,两排轻甲锐士鱼贯而出,在两边列队站定。
一瘦高军官来到城外,将白怜一行迎了进去。
厚重大门轰然关闭,三人的身影被彻底隔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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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地关。
城池摇摇欲坠,房屋和地面小幅度地摇晃着,架子上的花瓶在震颤下往边缘挪移,“哗啦”一声摔了满地的碎片。
震耳欲聋的喊打喊杀声离得越来越近,仿佛就在院落墙外。
伺候过白怜的两个丫头弓着腰跑过长廊,进入白怜的居室,一眼就看见了白怜口中的“神医谷令牌”。
——正中间小木桌上,三碟仙桃,并三根歪斜的线香,供奉着一块巴掌大的棕色木牌。木牌形状不规则,边缘带木刺,正面潦草写着“神医谷”三个大字。
横看竖看、正看反看,怎么都看不出一点庄重的意味。
两个丫头面面相觑,一头雾水地放了回去。
出了门,转过一道走廊,被墙头忽然冒出的狞笑人脸一惊,险些跌坐在地。
那人脚下一蹬,半个身子爬过墙头,眼看就要一跃而入,却被一道长矛迎面掷中,脑袋当场被穿了个大洞。
两丫头捂着嘴压住呕吐的欲望,悚然后退,撞上不知何时来到院落中的赵将军。
大丫头强忍下心中的恶心,小心道:“多谢将军相救。”
“不必。”赵将军神色冷淡,连眼神都没分给她们一个。
和白怜在时截然不同。
小一点的丫头心里发毛,头也不敢抬,小心地往后缩了缩。但是忽然,她的余光发现了赵将军手里的木牌。
白姑娘留在房里的奇怪木牌。
也许是对危险的直觉,霎那间,小丫头忽然意识到——
桃,逃也。
一点银光闪过,小丫头来不及看,下意识转头就跑。
刺——
没跑两步,另一柄利刃突然从身侧探出,直直刺透腰腹。
兵士出手干练,了结后朝赵将军一抱拳。
小丫头有出气没进气地倒在地上,身下流出的血和大丫头的血像两汪小小的泉交汇在一处。
潦草的“神医谷”木牌被丢进血泉,激不起一点涟漪。
赵将军连同一干护卫低调地离开白怜曾住过的小院。在他们身后,浓烟从屋顶冒出,赤红火浪不住翻涌。
但就在这个时候,着火的小楼忽然发出惊雷般的爆炸声。
“是炮仗?”赵将军回头,惊疑不定地看向正接连炸响的小楼。
“不是炮仗,是花炮!”
熊熊火光中,点点彩光被送入高空,像一朵开在云间的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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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泉关里的白怜似有所觉地朝天上看了一眼,然后很快被面前人的声音拉回现实。
“好久不见,白大夫。”
面前人生得人高马大,黑面长须,叉腿一坐,透出一股遮不住的蛮横匪气。
白怜第一眼先注意到他右边空荡荡的袖管。
她想起这人是谁了。
他儿子身受重伤,找她相救。但她正忙于手下伤患,无暇顾及,等抽出功夫时,他儿子气数已尽。
这位吴将军痛失爱子,情绪失控,迁怒于她,要动手杀她,被恰好赶到的李锐砍去一条手臂。
——没想到,冷泉关的叛军首领竟然是他。
白怜很快想到,镇守阴地关的赵将军知道这件事吗?
她偏过头,转身去看身后的车夫和护卫。
得,看这两人的神情,事先就知道冷泉关的叛将是谁了?
怎么知道的?
百思不得其解时,她想起不久前在阴地关救治的那个奇怪兵士。
所以说……
她救活了赵将军的探子,给赵将军送去情报,然后间接坑了自己?
白怜在脑子里捋了一圈,一瞬间划过许多想法。
赵将军打了一手好算盘。
一进冷泉关,白怜就是砧板上的一条鱼。配合不配合,无关轻重,结果都一样——死路一条。
白怜长出一口气,眼睫轻柔地合了下,迎面对上笑面煞神一般的吴将军。
先是一场接风宴。
满室痞笑的军士,放肆、轻佻地盯着白怜上下看了个够。
身姿妖娆的舞姬,跳着跳着便软倒在男人怀中。
宴未过半,已是满室糜艳,不堪入目。
接风宴罢,白怜被送到临时准备出来的住处。
隔壁便是城中专为官兵所设的花楼。
这是明晃晃的羞辱。
白怜按住额头,缓了缓被酒气和劣质香料熏得发胀的脑袋,起身推开一道缝隙,查探外面的动静。
明松实紧,四面埋伏。
她正想多观察一会儿,身体的不适感却越来越蔓延,头重脚轻,肠胃翻涌。
白怜扶着桌子吐得天昏地暗。
“饭菜没有毒啊。”
她扶着桌沿,一边漱口,一边思索。
缓过那一阵的难受劲,她推开门叫人进来收拾。
在门外看守的护卫远远看一眼,叫来个丫鬟,自己捏着鼻子走开了。
约莫一刻钟后,丫鬟打扫完毕,提着扫帚和笤箕走出房间,朝护卫行了个礼后低头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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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晨起,吴将军端起面前肉糜粥正要吃,被匆匆跑来的护卫拦住。
“有毒?有人在本将军的吃食中投毒?”
护卫不敢抬头,“毒物并非直接投于将军吃食,而是下在城中水源里。现已筛查出八口水井和一汪泉水被下了东西。”
吴将军面色阴冷。
“白怜呢?”
他站到给白怜安排的院落中,冷冷盯着面前跪了一排的兵士和丫鬟。
尤其是最前方伏在地上不停发抖的丫鬟。
她头发散乱,衣着也凌乱。
昨夜,白怜就是将她打晕伪装成她的模样逃走的。
她心底冰凉,全身发软,跪都跪不住。
吴将军的脚步声一点点靠近,她像孱弱的猎物,眼睁睁地看着死神迫近。
一步,两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