纪诗见毓秀如此,心中百味杂陈,他方才的话虽无指摘之意,却不经意戳中她心事,虽是无心,却也有意。
毓秀对纪诗点点头,背过身掩饰失态,姜汜想起身去扶毓秀,却被华砚抢先一步。
华砚轻轻帮毓秀顺背,毓秀咳声渐止,转头对华砚一笑。
姜郁自见华砚与毓秀一同下车,面上的表情就有些僵硬,如今见二人举止亲密,默契无间,胸中越发郁闷。
毓秀走上前扶起姜汜,讪笑道,“朕没想到心血来潮一趟出宫竟惹出这般祸事,事前未能与皇叔商议而行,悔之晚矣。”
一句说完,不等姜汜回话,她便弯腰去扶姜郁,一边开口请众人平身。
姜汜满腹牢骚不得出口,心中郁闷不已。
众人各怀心思,凌音见气氛尴尬,走到毓秀身边执其手道,“臣听闻陛下遇刺,虽焦急不已,却无可作为,深恨己不争。陛下可有损伤?可有受惊?刺客可已伏法?”
他这一句话说的虽略显浮夸,倒也符合他一贯的个性。
毓秀微微一笑,摇头不语。
凌音见毓秀不回话,便随口调侃一句,“臣听闻陛下出宫时,相陪在旁的是皇后殿下,怎么陛下回宫时,随侍在侧的人成了惜墨?”
毓秀闻言,微微变了脸色,像是没料到凌音会当着众人的面问这一句,一时语塞,愣在当场。
姜郁见华砚一身黑衣,与他今晚见到的修罗使穿着打扮一模一样,毓秀又吞吞吐吐,似有隐瞒,他难免心生疑窦,暗自吩咐傅容去查。
华砚半低着头站在毓秀身后,脸上没有半分表情,说话的语气也极尽平板,似乎只是为了解释而解释,“我听说了陛下微服出宫的消息,担忧陛下安危,便自作主张,换装悄悄跟随。”
说辞如此牵强,理由如此敷衍。
只因他是华砚,便无人质疑。
这是天下间姜郁最不想看到的一张脸,这个人也是天下间,他最想除掉的一个人。
历朝神机司主与修罗堂主都不是同一人,华砚也不会例外。可若华砚的身份当真是他想让他知道的这个身份,他就永远也无法除掉这个人了。
今日见到那群刺客从天而降的一刻,姜郁就知道自己被毓秀利用了,至于毓秀利用他做什么,他却不敢十分肯定,但最让他懊恼的,却是没听完她之前刻意对他提起那个噩梦。
宫中大火如何?烧成灰烬又如何?
姜郁望着落雪,一时失神,神机天算对他说过的每一个字,他都不曾忘记,中途千回百转,却还是无法改变结局。
毓秀见华砚一脸坦然,禁不住皱起眉头。他今夜之所以以修罗使的装扮现身人前,想来必有深意,此举凌音也一早就已知晓,至于此事是他二人议定而为,还是有人从旁指点,却不得而知。
毓秀细细看过在场每一个人的表情,也不多做解释,笑着说一句,“今日佳节,扰了诸君雅兴,是朕的不是。经此一役,我今后行事定会越发谨慎。时辰不早,诸君早些回宫歇息,有话明日再说不迟。”
众人应声而退,毓秀想传华砚一同去金麟殿,却见他低着头越过她,与凌音等一同上轿回宫。
毓秀摇头苦笑,转身上车。
姜郁对姜汜点头示意,也随毓秀上车。
毓秀并未出言阻拦,只吩咐摆驾永乐宫,待到宫门处,她便笑着对姜郁道,“今日突逢其变,我要一个人静一静,请伯良自回宫歇息。”
姜郁面上露出一个意味不明的笑容,对毓秀拜道,“今日臣对陛下说的话,是发自真心而并非妄语,若有一日,陛下失去天下,失去所有,我也会在你身边,除非你让我走。”
毓秀面有动容,苦笑道,“无论来日我失去什么,都想留伯良在我身边,只是今夜不行。”
二人四目相对,一切尽在不言中。
姜郁不再纠结,放了毓秀的手,转身下车。
从永乐宫回金麟殿的一路,毓秀只觉得身上发冷,冷到牙齿打磕,比身体还冷的,是让人难以忍受的无尽孤寂。
万丈悬崖上这一条窄窄的独木桥,只有她一人行走,原是同伴的人也都站在远处观望,仇敌却在步步紧逼。
这是何等凄凉的光景。
马车到金麟殿时,毓秀满心哀戚,下车时望着现于云端的明月,深深叹了一口气。
周赟郑乔一早等在阶下,毓秀低头上阶,走到殿门前,才望见立于柱后等待的一个人。
华砚。
黑云消散,月明星稀,月光照亮了原本昏暗的那只高崖上的独木桥。
原来她身后并非空无一人……
毓秀心中万千滋味,快步走上前,笑着问华砚一句,“惜墨怎会在此?”
华砚的嘴角虽然没有翘起弧度,眼中却隐藏着淡淡的笑意,“陛下方才有意召臣来见你?莫非是臣错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