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而从头至尾,嬴政都维持着那副高高在上,半分不乱的姿态,徐福都不得不感叹,实在不是谁都能做始皇的!光是这副姿态,已经将太多人远远甩在其后了。
至此,嫪毐之乱,被平定了。
蒙武和李信两员大将,上前来向嬴政见礼。
就是在这样的一座被鲜血染红的宫殿之中,嬴政淡然面对众人,声量不大,但却足够铿锵有力地道:“即日起,寡人亲政。”
秦国被赵太后和嫪毐分走的政权,即将回到嬴政的手中,嬴政对于秦国的掌控力也开始走向高峰。
这是秦始皇在未来统一六国之前,迈出的第一步。
徐福觉得自己莫名其妙都被影响得燃起来了,他扔下了手中握了许久的长戈,手指还隐隐有些酸疼,那是因为之前用力太过留下的后遗症。
此时,众人拜服。
劫后余生的众人倒是一时忽视了,还有个唯一与嬴政同站在高阶上的——徐福。他们突然跪拜而下,倒像是连着徐福也跪了一样。
这等细节没有人会去在意了。
雍城中的厮杀也逐渐接近了尾声,剩下逃窜的叛军,被雍城百姓和其余府兵围剿了个干净。
嬴政理了理衣袍,突然对徐福道:“陪寡人再一趟太后宫中。”
嬴政心中的滋味也很复杂。他怎么会想到,在他收服权利的过程中,会是徐福从头陪他到尾?赵太后宫中的事并不适合让太多人知道,嬴政这时当然是带亲信过去最好。
见证了一出胜仗的徐福心情正好,想也不想便点了头。
于是身上还沾染着淡淡血腥气的秦王政,在行过成年礼后第一次踏入了母亲赵姬的宫殿。
“侍医可来了?侍医来了吗?”宫女不断探头往外看,慌慌张张地问。
另外几名宫女也急得脸色悲苦,牙齿紧咬,“这可怎么办才好……太后身下可是见红了……”
有个年纪小的宫女怯怯地问:“会不会落胎呀?”
“胡说什么?”年长的宫女一巴掌扇到她的脸上,“太后怎是你能诅咒的?”
小宫女委委屈屈地捂住脸,幼时她曾见过家中长姐也如此模样,可不像是要落胎么?
赵姬有气无力地靠在床上,身下慢慢渗出血来,她只能感觉到隐隐的抽痛和腿间滑腻的感觉,顿时惶恐到了极点,她厉声问:“侍医呢?死哪里去了?”话出口,她突然痛得低呼一声,气息一下子就降了下去,气弱得也发不了脾气了。
“太、太后,侍医不、不见踪影。”宫女战战兢兢地跪在她的床前。
一定是他,一定是嬴政故意为之,才让她找不到侍医。赵姬这时终于想起了嬴政,她死死地捏住宫女的手腕,“你快去,快去见王上,告诉他,说我病得厉害,让他……让他过来……让他遣个侍医来……”
“是、是……”宫女被赵姬脸上略略凶狠的表情吓得连连点头,刚想要挣开赵姬站起身来,就听见背后的有人哆嗦着喊了声,“王上。”
赵姬一下子就松开了宫女的手腕,她看向了围屏的方向,嬴政和徐福一前一后走了过来,其后还有赵高等人。
赵姬脸色微变,“政儿,政儿!你带这么多人闯我的寝宫,是什么意思?”赵姬感觉自己被冒犯了,她仍旧没有认清形势,都这个时候了还撂下了脸子。
“母后不是派人要寻我吗?”嬴政笑了笑,反问赵姬。
赵姬立刻痛呼出声,“政儿,快为我遣侍医来……”
嬴政倒是答应得爽快,转头对赵高道:“将人带上来。”
那侍医正是被赵姬和嫪毐买通的人,只不过他此刻却抖成了个筛子,几乎是爬到了赵姬床边。
嬴政居高临下地瞥了一眼赵姬,先是给赵姬造成了不小的心理压力,随后才轻飘飘地说了一句,“嫪毐谋反,已经被寡人拿下。”
赵姬猛地抬头看向嬴政,脸色一白,身体颤抖,她目光复杂地瞪着嬴政,语不成调。
嬴政转身走了出去。
这一招实在漂亮啊!徐福暗自咋舌,随即也跟着转身出去。等他们刚刚跨出寝宫,就立刻听见了赵姬凄声尖叫的声音。嬴政并没有急着离开,而是站在宫殿外的台阶上,目光看着不知道何方。随着寝宫内传出的叫声越发地响,嬴政的脸色也越来越冷。
徐福知道这个时候他的心理应该经历了一段曲折的变化。不过徐福不太擅长灌心灵鸡汤,所以就只能收紧下巴,眼观鼻鼻观心。两人都是沉默冷清地站着,落日逐渐西下,余晖披洒在他们的身上,仿佛罩上了一层微红的光。赵高和其余侍从站在一旁,他们看着嬴政和徐福方向,顿觉这两人仿佛要羽化登仙了一般。
良久过去,里头才跑出来一名小宫女,往地上一跪,“王上……孩子、孩子生出来了。”
“哦?”嬴政头也不回地应了一声。
那小宫女却是继续往下道:“可是,可是没一会儿,便、便夭折了……”
嬴政更像是早在预料之中一般,他冷冷地吐出一句话来,“母后重病,雍城不宜再住,即日起迁往贡阳宫修养。”这段话被他不带感情地念完,就算是定下了赵姬的命运。
徐福对这段历史只隐约记得个轮廓,碍于曾经的母子情谊和血缘关系,历史上的嬴政似乎的确只是将赵姬逐出了咸阳宫。
对于一个已经享乐已久,贪恋舒适荣华的女人来说,失去如今地位为她带来的一切,便是足够狠的惩罚。
宫女或许是转身进殿以后便将这段话转述给了赵姬,里面竟然传出了赵姬破口大骂的声音。
回到蕲年宫以后,嬴政并未做停留,他下令带着叛军,马上回到咸阳,并对嫪毐施车裂之行,嫪毐闻言,也气得对嬴政破口大骂,只不过他嘴上骂的话比赵姬骂得要脏多了。昔日的长信侯落魄后竟是如此模样,其余人都忍不住露出了嫌恶的表情。这样的市井混混,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勇气,竟是妄图抢夺秦王之位!
等紧绷的神经松下来之后,徐福就发现自己长时间没进食的胃不太配合了,它开始隐隐作痛了。
偏偏嬴政已经上了车驾,其余人也都是拿出干粮在路上吃,而完全没有干粮这玩意儿的徐福愣住了。还是赵高走了过来,微笑着递给了徐福食物。递来的食物虽然难吃至极,不过好歹能果腹,徐福也不讲究那么多了,低声道了谢,便开始吃了起来。
他刚刚咬了一口,还没来得及嫌弃那饼实在咯牙,道路两旁突然杀出了一队人来,直直奔着后方的嫪毐而去。
徐福心脏一紧,顿时想到了自己某句还没实现的批语。
或许真的是命中注定的怎么也躲不过。
俗话说秦桧还有仨朋友呢。纵使是嫪毐这样的人,也有拼死前来救他的人,这些人趁着队伍毫无防备之时下手,经历了一天的惊心动魄,走在回咸阳的路上,众人多少都有些松懈,自然被钻了措手不及的空子。
赵高与侍从等人牢牢护卫在嬴政周围,徐福低头看了看自己的身板,他觉得自己不用去挡着秦始皇了,他身体那么脆弱,还是站远一点,到时候躲快一点,保命为上。
徐福正想着呢,偏偏那些贼人就跟疯了一样,见营救嫪毐无望,径直朝他冲了过来。徐福的表情僵了僵,连忙后退躲避,嬴政见状,伸出长臂将徐福一捞,搂着他的腰就带到了车驾上,所有人都怔了怔,没想到嬴政会有此举。那贼人高举着的兵器欲上前,却已经被其余涌上来的兵卒用长戈刺倒在地,鲜血迸溅。
徐福的心脏狂跳不已,没想到刚才死亡距离自己那么近。
背后的嬴政突然“嘶”了一声,似乎是倒抽了一口气。
不是吧?真的受伤了?徐福连忙挣开嬴政的手臂,回转身去看他,只见嬴政沉着脸从腰间拔下了一只青铜制的矛头,竟然是刚才无意中飞来的兵器尖端部分。
徐福有点哭笑不得,这样也能受伤?还真是契合了那句话。
腰腹受伤,却无悔意。
秦始皇想要除掉的都已经除掉,目的皆已达到,而这个乌龙意外并不算什么,他当然不会有什么悔意。可以说这次蕲年宫之变,已经在秦始皇的处理下,解决得十分到位了。
落在队伍后面的李信带兵上前来,将这些贼人全部镇压,一个不留地处理了个干净。
徐福没回头去看杀人的场面,他僵在了嬴政的身旁,他这才想起自己被拦腰抱到属于秦王的车驾之上,怪不得其他人看自己的眼神那样的怪异。他继续做出面不改色的模样,装作淡定地跳下了车驾,仿佛刚才什么也没发生过。而嬴政脸色黑沉,他捂着腰侧的伤口,冷声道:“将嫪毐赶到前面去,若是走得慢了,便用鞭子抽打。若是又有贼人前来营救,全部就地格杀。”
“是!”众人齐齐应了声,声音震天响,将后面的嫪毐惊得脸色发白,两股战战,最后是被人跌跌撞撞地推到队伍前去的。
刚才那些贼人的尸首挂在后面囚车上示众,之后哪里还敢有人来劫嫪毐,或是刺杀嬴政?
嫪毐被鞭子抽打着往前走,仿佛真的驱逐着牲畜一般,徐福时不时就能听见他的哀嚎惨叫之声,只不过,不会有人同情他。
徐福在心中骂了句嫪毐活该,一低头,就看见自己右手还攥着食物呢。刚才那么危机的关头,都没忘记紧紧握住。徐福顿了顿,低头又咬了起来。
嬴政坐在车驾之上,原本腰侧的伤口疼得有些让人难以忍耐,谁知道他无意中一低头,偏看见了徐福淡定无恙低头吃饼的模样。
嬴政:……
好像疼痛都在一瞬间缓解了呢。
始皇九年,嫪毐作乱,秦王早有闻,发卒攻毐,斩杀无数叛军。太后迁于贡阳宫。
为了完全平复嫪毐的叛乱,捉拿余党,嬴政又命昌平君及昌文君前往河西太原郡镇压。
嫪毐则是被带进了咸阳宫中。
他是被人用车推进来,不是对他的待遇变好了,只是嫪毐被鞭子抽得浑身血肉模糊,双脚发软,难以再迈出一步,再往下抽,说不定就活活抽死了。
嫪毐为嬴政心头大恨,怎么可能让他如此轻易地就死去?
嬴政沐浴换衣,又上了伤药,这才在殿内召见已经半死不活的嫪毐。而徐福此时捂着肚子默默去了茅厕。哦,水喝少了,难受。等徐福再回来时,刚好听见赵高宣读嬴政的命令。
“车裂以徇,灭其宗。及其舍人,轻者为鬼薪。及夺爵迁蜀四千余家,家房陵。”
听到车裂二字,嫪毐顿时就慌了,他躺在地上挣扎不已,那一小块地方都被他身上的血蹭得脏污至极。
“不!不要杀我!不!”嫪毐畏惧死亡,连忙没有尊严地在嬴政面前求饶。之前他一心畅想着占据秦王位,嬴政性命也被他捏在手中的一幕。那时,他可是半分没有想到,他失败了,等待着他的就是这样严酷的刑罚。
徐福走进殿来,打量嫪毐一番,面色略略怪异。
据传闻说嫪毐那物巨大,更能转动车轮而毫发无损,不知道车裂的时候,会不会顺便也将他那物绑上。太污了……徐福连忙打住自己的联想。
或许是无比惊惧之下,嫪毐竟然失禁了,难闻的味道在宫殿内弥漫开,那些宫人都朝他投去了鄙夷的目光。不过此时嫪毐也顾不上觉得羞耻或恼怒了,命都要丢了……他口中还连连喊着让嬴政放他一条狗命。
不过徐福觉得么,说他是狗命,那都侮辱了狗啊!
嬴政皱起眉,不想再见嫪毐的丑态,多看一眼都觉得伤眼,于是他命人将嫪毐带下去,“车裂前,先将其它刑具也供长信侯享受一番。”
此话一出,嫪毐顿时挣扎得更厉害了,口中发出凄厉惨叫声,侍从堵上他的嘴,很快将人抬出去了。
已是入夜时分,徐福被宫人带着去沐浴换洗一番后,便回到了嬴政的寝宫,在这一场叛乱之中,嬴政耗费了不少的心力,也只有在这个时候,刚刚加冠成年的秦王才会露出些微疲惫的神色来。
他揉了揉额角,与徐福一同躺在床上,因为累极,倒是很快便入睡了。
还是这一晚,仍旧有很多人无法安眠。
负责刑讯的狱卒们,嫪毐逃窜在外的党羽们,还有曾经巴结过他的贵族们……
翌日,徐福缓缓从睡梦中醒来,在宫女的伺候下洗漱、用膳,没有一个人敢怠慢他。而嬴政早就起了,这是他亲政后第一次上朝,意义至关重要。
徐福用过早膳之后,便有常跟在赵高身后的内侍走了进来,冲他弓腰道:“我送徐先生回去。”
回去?
徐福怔了一下,这才想起自己的住所并不是王宫,只是恰好因为冠礼之事,才被秦始皇留在宫中的,秦始皇那时都只是为了避免让他走漏消息。现在冠礼顺利结束,他自然该回到奉常寺。
徐福站起身来,冲内侍浅淡地笑笑,“好。”
内侍备了马车,徐福坐上去后,很快便抵达了奉常寺的大门口。
他下了马车,抬头看了看奉常寺的牌匾,明明才不过大半月,却好像是多年没踏足过了一样。
徐福整了整身上的衣袍,抬脚踏了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