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俄洛斯只是慢慢摇了摇头,“除了是圣斗士之外,奥路菲先生会有自己想要去做的事也很正常。只要不是会威胁到雅典娜的事,那么他要做的事就不应该是我能深究的。何况既然连您都说他不是叛徒了,那么他一定就不是。”
“毕竟您、从来也不会为别人去澄清什么。”他的笑容非常温暖、平和而又安心,然而此刻她却只觉得刺眼。
毕竟您、从来也不会为别人去澄清什么。
尽管一直沉默不语,但艾俄洛斯他,非常明白沙罗究竟在和奥璐菲说些什么。也明白她隐藏在面具之下的真心。
“你――――”一时语塞,沙罗只能愣愣地瞪着他,随后忍不住“啪”地把黄金杖朝艾俄洛斯扔了过去。
“你了解我什么!明明什么都不知道――!”愤怒、不安,还有被人看穿的羞耻,一瞬间涌上心头。
艾俄洛斯轻巧地接住正在瑟瑟发抖的黄金杖,不禁没有发火,反而相当认真地点头,“嗯,所以我一直在努力。努力尝试理解您。”
假如反感的话,说出来不就好了。假如不想靠近的话,远离不就好了。为什么还要强逼着自己去了解、去靠近?只是因为她是女神雅典娜……这种可笑的理由吗?
这种苍白而又无力的理由,她完全不想听,也不想接受。
沙罗突然觉得头脑发热、连意识都有些不清楚,忍不住就想破坏些什么。看到好端端立在艾俄洛斯身后的柱子,她都觉得碍眼到忍不住想踹一脚、直到把它踹倒踢碎为止。
那种焦虑烦躁、令人失控的破坏欲明明已经很久都不曾出现过了――
就像刚才,明知道应该控制自己的感情,但她还是忍不住想对艾俄洛斯发火。明知道他从来只是诚实地说出他自己的想法和感受而已,也知道应该控制自己的情绪,但还是肆意地让身体先大脑一步做出了反应。
――别靠近我。别靠近我。别靠近我。沙罗后退了一步,无视艾俄洛斯担忧的目光,狼狈地移开了视线。
什么无条件的温柔和信赖,那种东西才是最危险的大杀器!所以她才最讨厌温柔的人,也不喜欢有人对自己太温柔。因为那个人一旦太过温柔,她就会想要撒娇和依赖。也因此她从一开始就在抗拒瑟兰朵和撒加。
而一旦开始撒娇和依赖,就无法停止――更何况,她那种行为,并不是爱。只是任性而已。因为假如对方有一丝一毫不如自己的意,她就会立刻崩溃想要把对方毁掉,说白了简直就像是精神不稳定的变态一样。
也许是因为明白她那种隐隐的抗拒,因而奥璐菲和她接触不多,所以她还没来得及在奥璐菲面前失态。这一点从奥璐菲主动将“守护雅典娜”的职责和任务经由教皇史昂同意后,转交给艾俄洛斯就能看出。正是因为奥璐菲是个温柔的人,所以他才能在了然的瞬间,立刻就做出这种决定。
而加隆,他明白那个度,何况他本身就不是个特别坦率的人,不如说还像她一样有点别扭,所以她才不会随意失控。而阿释密达从来都不曾让她撒娇和依赖过,因此她才能保持理智。至于瑟兰朵和撒加,她一直都在拒绝他们,更加不可能会在他们面前如此狼狈。
史昂?那家伙只会用rp奸邪又华丽闪亮的笑容刺激她,让她炸毛而已。要说温柔,最多只能算是不太冷酷。而且沙罗巴不得史昂温柔点呢,不然她都快被折腾得没有活路了。
手指关节隐隐作痛,就连呼吸都开始变得不顺畅,头脑眩晕、眼前的景物开始诡异地拉伸扭曲起来――她只能竭尽全力地攥紧双拳、以求保持清醒,让自己不要来个昏厥倒地之类的三流言情剧戏码。
“你看上去好像不舒服――”担忧之下,艾俄洛斯连敬称都直接省略了。而他自己似乎并没有意识到这一点。
咬紧咯吱作响的牙关,沙罗微微颤抖着问,“…………艾俄洛斯,你知道《快乐王子》这个童话么?”
“呃?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故事?”艾俄洛斯满脸茫然,突然觉得自己有必要去恶补一下童话故事。
“――――没什么,我只说一句话,我不想做那只倒霉催的蠢燕子。所以你不要靠近我。”说完,她连拿回黄金杖都顾不上,简直像逃一般冲出了女神殿。
“雅典娜???”而当时的艾俄洛斯,还不明白她的意思。等到他明白的时候,却已经太晚了。
当意识到自己在什么地方之后,她已经身处摩羯宫置放圣衣箱的地方了。
无意识地瞄了一眼布满灰尘的女神像,沙罗往角落里缩了缩,也不管灰尘或者泥土是否会沾到衣服上去,只是把自己缩成一团,抱着双膝瑟瑟发抖。
从来到圣域后没多久,偶尔不想去处女宫见阿释密达,或者又特别郁闷烦躁的时候,她就会四处散步排解心情,但结果就是时不时就跑进了摩羯宫。
虽然摩羯宫除了一个没有主人的黄金圣衣箱子、摩羯座圣衣、和一尊女神像之外,什么都没有,但那种平和宁静却又令人莫名心平气和的氛围和感觉,让她总是莫名其妙地就跑了进来。
而那种时候,陪伴她的,也只有静默无声的女神像和只会时不时嗡鸣两声、散发出温暖柔和光芒的圣衣箱子而已。
说着不在乎过去,也不愿意去回想,但是怎么都无法忘记的人一直都是她自己。
为什么她不想承认撒加和加隆是哥哥――只是因为身为司徒雾华的她很小的时候非常依赖哥哥雾非,也非常嫉妒羡慕被称为“天才”的雾非。因为繁忙的父母无论何时,都只注视着他一个人。只关心他一个人。
我是多余的。
这个家根本不需要我。
爸爸妈妈也不需要我,他们只要有哥哥就好了。而哥哥,只要有小提琴就足够了。
那么出色、那么优秀的人,不管她再怎么努力,也无法超越。连追赶都追赶不上。更别提从他身上夺回父母的关爱了。
“讨厌……我讨厌哥哥!如果哥哥不在的话就好了!不在的话、死掉的话就好了!你去死好了――!我最讨厌你了!!快去死吧!!!!”
“像哥哥这种人――――死掉的话对大家都好!!!”。
“快点去死吧!你去死吧!!”。
究竟是巧合,还是偶然呢。在她说过那句话的第二天,雾非就死了。
当着她的面,说着什么“我死了的话,你就能幸福了吧”,然后从游玩的小火车上跳了下去。
从那以后,就连看到父母的身影,她都会觉得恐惧。就好像是因为她说出了那句话,所以哥哥才死了一样。
明明知道他们并没有说出责备的话语,甚至连责备的眼神都没有,但只要视线相交,她就会不停地浑身发抖。偶尔父母伸出手想摸摸她的头时,她都会惊慌失措地躲开。
然后、然后――――在去留学时知道了他还没死时,却因为他的指责,令她再次说出了“你去死吧!像你这种人不存在就好了!!”这种话…………
然而,这一次,没有奇迹出现,他真的死了。
她只不过像是撒娇一样,任性地说出“你去死吧”这种话而已,雾非就死了两次。父母也总是为她的这种个性而担忧哀叹,不知该如何处理。
――只要靠近,就一定会不幸。
那不是诅咒。而是她自己的问题。
喜欢的人,所爱的人,全部都想一个人独占,然后就会开始变得没有限度地撒娇和依赖,最后演变成自私和宣泄――甚至希望对方彻底消失。
所以,不要靠近就好了。不要喜欢、不要去爱就好了。一旦出现那种感情,只要提前抽身,不要陷下去就好了。这就像是害怕被抢劫的人,为了不被抢劫,而将自己口袋里的东西全部丢掉,从今以后也不再装进任何东西一样。
因为一旦对方不能如自己所愿那样行动,就一定会演变成悲惨的后果。
所以,她一直在害怕。过去,还没有来到这个世界之前的那个“她”,也是因为害怕,所以才一直在各个亲戚的家之间搬来搬去,从来不回去和父母一起住的。
然后、慢慢地、慢慢地,逐渐就变得再也无法判断正常人的感情究竟是什么样的了。于是,为了不让其他人察觉,她只有开始伪装、掩饰自己。
不觉得好笑的时候,却要露出灿烂的笑容。不觉得悲伤的时候,依然要做出难过的样子。
别人听到笑话时,都会开怀大笑,而只觉得乏味无聊的她,那种时候也只有模仿别人露出同样灿烂的笑容。当有人死去,或者发生令他人感动悲伤得放声大哭、默默饮泣的事情时,完全不觉得感动和悲伤的她,也只有模仿那些人,露出同样悲伤的神情。
…………全都是假的。不论是笑容也好,眼泪也好。全部都是虚假的东西,并不属于她的东西。
于是到了最后,她再也分不清,究竟哪一种感情,才是属于自己的东西了。也分不清,自己产生出的感情,究竟是虚假的模仿、还是真实的。
加隆尽管不明白她究竟在想些什么,但他却本能地察觉到了她在害怕――甚至曾问过她“你明明可以更依赖我们一些的。你到底在害怕什么玩意啊沙罗?”
但是,加隆绝对不可能知道,所以她一直很放心。因为这个秘密她不会让任何人知道。就像她那时候能面不改色地回答加隆“我没什么害怕的东西。”一样。
而加隆也没有追问,只是对她说,“不想说的话可以不用说,不想笑的时候,就别笑了。…………难看死了。”
明明完全不明白她在想什么,却能够察觉到她的情绪,甚至愿意去配合体谅。这种近乎于本能和直觉的本事,沙罗偶尔想到都会觉得十分想笑。
其实阿释密达对她说的话,她自己也非常清楚。别说女神雅典娜不能有什么依赖的人,更何况她自己也不想有那种感情。因此阿释密达的担忧根本就是瞎操心。
毕竟她一直忍耐到今天,都没有随便因为个什么“情不自禁”、“霎时冲动”就扑到爱护儿女的瑟兰朵怀里撒娇,或者对温柔体贴过度的撒加耍任性,现在就更不可能再任性撒娇了。
[要忍耐。要忍耐。]然而、想着想着,她不由得噗嗤笑出了声。这好像是蓝波的台词吧?
身旁摩羯座的圣衣箱子依然闪烁着温暖柔和的金色光芒,简直就像是在对她低声耳语些什么一般,发出轻微的低鸣。
“我、我才没哭呢。”她哼了一声,踹了圣衣箱子一脚,随后龇牙咧嘴地抱住了震得发麻的腿。
一边将口袋里的糖塞进嘴里,她一边像自我暗示般低声呢喃,“我还……没忘记呢――没忘记。所以、完全不用担心。没忘记――”
糖果甜蜜的味道在口腔中逸散化开,那种甜美的香气简直像极了那场惨剧发生时的气味。
只要一直提醒着自己不要忘记,只要一直忍耐着不去靠近、依赖任何人,就不会再发生那样的惨剧。所以只要一直忍耐下去就好了――――
毕竟您、从来也不会为别人去澄清什么。
“――――!”
――那算什么。
假如雅典娜换人做,他一样也会那么温柔,因为圣斗士本身就是眼里只能看到女神雅典娜的家伙。而她只是误入这里、误被当做雅典娜转世的人,和那些圣斗士有所牵扯的,应该是城户纱织才对。而不是她。
更何况毫无条件、毫无索求、甚至不求回馈的温柔,这世间怎么可能有。如果当初雅典娜转生的人是城户纱织,不论是史昂、奥璐菲、艾俄洛斯,他们都会更容易接受那样的女神吧。
别太自作多情了,他们看到的都只是女神雅典娜,才不是你。
把这个当做答案……这样就可以安心了。
靠着摩羯座的圣衣箱子,她慢慢吐出一口气,终于恢复了“平常”的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