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宗二十七年庄子上的总产出比去年少了五千石,何故?”
谢芃镇定回答,“那年有涝,虽然补种了一季粳稻,但还是减产二成到三成。”
“县志说的是谷雨前大涝,夏收水稻确实比上一年减了三成半,但下半年风调雨顺,苞米的产出为何还少三成?”
谢芃有些迟疑地说,“那,那批苞米,的种受了潮,影响了收成。”
甘茗立刻补上,“但粮行下半年的收入与为何上一年同样时间内的收入是持平的?多卖了什么粮?”
谢苇感觉额头冷汗冒出来了,有点结巴,“把,陈谷,卖了一部分……”
“去年风调雨顺,出产的比前年遭灾的多了二成,为何粮行收入和前年没有变化?”
谢苇这次答的很顺,“并未尽数卖掉。”
明秀步步紧逼,“那就是说,现在库里的存粮应该是今年收的一万八千石和去年剩下的?”
谢苇点点头,喝了一大口茶。
顾辞这时才慢悠悠地开口,“强公还想继续对账么?”
谢强傲气得很,“某随郡主之意。”
顾辞看了谢庆一眼,谢庆还没发话,明秀拿着甘茗带人算出来的历年总账目,一个箭步走到谢强面前,“请强公过目,确认无误,请三位签收,一式三份。”还贴心地递上算盘纸笔。
谢强绷着脸看过一遍,和两个儿子一起签字画押。
明秀留给他们一份,另外两份拿回来,安静地袖手做布景板。
谢庆无奈地看着顾辞,顾辞笑得眉眼生花,“甘霖,去看看小哥和甘菊盘好粮仓的存粮存银没?”
屏风外的父子三人如遭雷击。
顾辞再次慢悠悠地开口,“强公确定还想继续对账么?假一罚十噢!”
谢强这次是真的慌神了,“郡,郡主,粮仓尚有余粮没入库……”
“需要几天?”
“什,什么,几天?”
“看一眼你刚才签字的存粮数和银钱余额。几天?”
“……”
一阵死一般的静谧。
谢强狠狠闭了一下血红的双眼,咬牙道,“请郡主宽限一月。”
“十天。”
“郡主!”
“是你在求我。”顾辞的声音一直很柔婉动听,娇嫩如莺鹂,还带有特别的软糯慵懒。
谢强抖着嘴唇无言以对。
“我来琅琊,是希望尽力而为,让谢家以后更好,不堕先祖英名。可不是来找个敢对我指手画脚的祖宗。十天,或十倍,记住了么?”
谢庆命人把瘫软的父子三人搀扶出去。
顾辞这边已把一直在隔壁静候的谢引家四姐妹请过来。
四姐妹刚才听了全程,现在都有些腿软。
谢苒喝口热茶定定神,“郡主,我家账目绝无隐报虚假之处。”谢苒的账用的借贷法,谢庆三兄弟都在铺子里推广过,她学得不错。
顾辞让人把屏风撤掉,笑盈盈地说,“我请几位姐姐过来不是谈账目问题。”
倒是没带面纱露出真容的顾辞让四姐妹结结实实地惊艳了许久,等顾辞在她们的注目下再开口时,明显获得的热情度提高许多。
“我二哥初到琅琊就轻赋减税,蠲免一切苛捐杂税,目前与谢家收的租子差不多,而且家学、蒙学也准备重办,不知道族人们是否愿意去了奴籍,好让孩子们里再出个谷状元?”
谢苒作为姐妹发言人开始提问,“自然是想,不然那些人何苦做黑户。”
“是担心齐民服役?”
“不止如此,出个争水械斗、分界立碑或是厘定田等之事,我爹和强伯都在知州那说得上话。”
“这些是小节。若为齐民,新农具、耕牛等都可以低息使用,还有免费的新稻种、新农书。”
谢苒暗自盘算,谨慎地问,“世子爷会在琅琊待多久?此政能否长久?”
“二哥方及冠,我尚不及豆蔻,族人有生之年,如遇改弦易辙,随时可来寻我。”
“余粮都须粮行经手……”
“这个无妨,必不会让盛强一家独大。”
谢苒郑重道谢,“此事我须回去与家父商量。”
“这是当然,而且我还打算办女学,不知道在琅琊可行否?”
目光最热切、最小也最活泼的谢堇马上插话,“这个好!这个好!”
顾辞被她逗笑了,与她们说起襄原城女学的科目。
亲切友好的交谈氛围没能坚持很久,谢堇无视两个姐姐谢茜和谢萌的怒瞪脚踢手掐,一直用痴迷炽热的目光注视着顾辞,虽然顾辞本人不在意,但羞恼的谢苒匆匆带着几个妹妹告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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送走谢家姐妹,顾辞请谢庆和萧律过来议事。
第一次看到全国舆图时,顾辞就发现大虞不但地名特别,整个地貌地形和前世也不完全相同,从北到南都算得上河道发达,除了走向和黄河大致相似的黄江,以及长江、珠江三大水系,西北边的河套地区以北还多一条涴江,沿西北的抚顺城、酂邺城南下定武城,经过上京这段就成为玉涴河。涴江的存在压缩了黄江整体的走向和流域,使得黄江一带没有那么多天险和水患。自然,前世的京杭大运河也没了,取而代之的是从上京经过朔方城笔直向南的通运河,又在定康城的汨湖分成两条,继续南下经广陵城洞庭湖到襄原城的还是叫通运河,从汨湖往东南经过苏扬城、金陵城、琅琊城到安东城的这条叫小南运河,与长江在安东城的入海口连上了。
前朝之所以到了后期那么穷,就是因为在全盛时期花了很多很多钱去修这两条运河,所以经不起不肖子孙的败家,不然再撑到下一个明君出现也不是不可能。
因安东城是海防重镇,所以从前谢家余粮大多通过小南运河运往安东。萧律出家后,定国公世子任磊接手安东军,军粮由朝廷统一调拨,从伏波城、曲阜城、广陵城和风陵城走长江航线运来。所以谢蕴才同意谢强在小南运河位于琅琊城西北角的泊点建了盛强粮行,把琅琊的余粮卖往苏扬城和金陵城。
顾翱上任前,顾辞就借太子的口给他出了主意,当然太子殿下的计划更为周全。先用按册分水、新农书农具、还有办学等举措吸纳一部分黑户家仆自愿入编,再由顾辞出面替谢家申报隐田,逼一部分舍不得自己田地完全并入谢家祖产的人成为齐民,接着以疏浚琅琊到西南方向的风陵城泊湖这段河道的名义征徭役,上疏提请‘官绅一体服役’。然后等朝廷上下吵个够,顾翱为了照顾外祖母家,再提出‘按地服役,纳银抵役’,收到钱了征乞丐流民和官犯死囚去干活就好。反正这类人只要包吃住足矣,工钱便宜得很,还让他们有劳动改造减刑的机会,一举两得。
如果琅琊城试点成功,泊湖往更南边的唐津城、荔南城、颖都城、粤海城到柳陵城一线的河道都可以这么干,连起来可以成为西运河,贯穿小南运河、长江、通运河和珠江四大航线,这件利国利民的大事,才是顾辞最想要的结果。
所以她从来没在乎过盛强粮行如何捞钱,她目标就是在琅琊城西南角这个以后小南运河与西运河衔接的地方把码头和货物仓储中心做起来,东可去安东城出海,西可去珠江入海口粤海城,北经小南运河通往上京。这个中心除了带温控和便于装卸的仓库,还有酒楼、客栈、牙行、特产小店、驿站、医馆,甚至红灯区等一系列完整的城市规划。
到时候盛强粮行还会有人去?
同样被她选为大型物流中转点的还有粤海城、天津港和上京,次一级的是朔方城、定康城,这两处是拿地建房收租,生意让各地官绅去做,她不抢这一块蛋糕。粤海城她打算自己出手,谢庆和谢庞过些时候就会去那边主事买地。上京和天津港军事意义太过重要,她打算把方案给皇帝,让军队去建。朔方城是上京南下的咽喉,让太子出面她出人吧。定康城嘛,如果小哥真和马家姐姐看对眼,可以考虑让马家入股,若两人无缘,建好了廉租给马家,让马家收二道租。所以她对谢强一家根本不放在心上,也没想这么不留情面。可是这些天谢强的三子谢莯打着秀才名号找了顾翂好几次,还送来几个美貌动人的歌姬,并暗示顾辞一个小女孩主事‘名不正言不顺’。顾翂一边和他周旋一边打探了一下谢强家的底细,一早带人去盘库时,把他们家在附近的一个私库也封了。
按谢庞去苏扬城和金陵城打听的消息来看,那里的几家粮行可没吃完盛强的粮。顾辞这么逼谢强拿钱,也是想看看他的手都伸往哪些地方,余下的去了哪里,有走私就斩断,有客源就抢走。说起来东瀛那边不知道是不是分裂时期,若是的话,以后倭寇可是大患,若不是,要不要先占了琉球让他们内乱,别有余力对外?
当然,不管泥轰目前什么状况,如果谢强敢现在走私粮食给东倭,顾辞不介意教他们一家子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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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桂花正飘香,因补粮补银掏去大半家产的谢强一家,听到三儿媳在风津城的娘家因走私谷粮被满门流放阳关的消息后,彻底萎了。风津城的护军给安东将军任磊的报告里写明谢强有‘相机报讯、揭发检举、大义灭亲’之功,特意在诸城公布于众。任磊派任确来琅琊城和顾翱商议之后,大方地许了文弱的谢莯一个九品排长之职,不日他就要去风津城的安东军驻地报道。谢强夫人哭哭啼啼地掏出自己多年积蓄的嫁妆,又狠狠地出了一把血,把风津城的官衙驻军上上下下打点了一通,弥补他们断了财路的损失,以保障谢莯上任之后的人身安全问题。至于谢莯媳妇因为公公告密害了爹娘兄弟一大家子,和以后要带着儿子独守空闺而生出的怨怼之情,就是不值得在意的小事了。
顾翱的括隐也很顺利,田册户籍上多了数千顷的良田和几千号良民,外加若干不安分的黑户游民被抓来降为罪籍。念在外家有熟人说情的份上,给了这些初犯劳动改造重新做人的机会,农忙时由军士陪着踩水车挖沟通渠,闲了就去给她家妹纸的工地搬砖运土,务必在秋收结束正式开始疏浚河道前都成为熟练工!
顾辞的大型物流中心也打好了地基。琅琊城大部分土地都是她的,包括西边小南运河流经的两岸,北端一小块是盛强粮行用了,余下都是她的物流中心。顾辞在谢强补缴完银粮差额后,发话说要把粮行卖掉,谢强一口气差点提不上来,咬了几天牙,一跺脚,愿意出钱按市价把粮行盘下来。不过顾辞死活不肯卖地,只是和他约定一个非常便宜的租金,写了契二十年不变,才让暴跳如雷的谢强感觉占到了便宜,欣然签约。
两岸一里距离内的其余地方,她都规划好了,东岸连着琅琊城,重点是生活服务区,西岸有修好的水泥路和驿站等,自然做仓库更合适。她要求仓库的墙壁带无烟加热除湿功能,码头要有吊臂、绞盘、推车、回转寿司似的滚盘等机械装置,少用脚夫纤夫等人力,由田老头和谢廉负责完成。因为工程占地过大,大家都以为是壕郡主准备建别院,除了时常有人路过感叹一句好有钱,居然没一个人看出来她的远大目标!
玛丽苏的人生果然寂寞如雪。
等顾辞准备打包行李离开的时候,头发花白一半的谢强颤巍巍地拄着拐杖前来,强烈要求谢引任代理族长,谢引推辞几次后,在顾辞的授意下,任了族长一职,家主当仁不让的只能是顾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