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此刻的心情不知是愤怒还是悲凉,甚至一时都不知道该先骂哪些人。他甚至觉得,如果徐来个孤儿,日子可能还好过一些。
杨子青正想的出神,忽然床上传来了轻微的咳嗽声。杨子青立刻起身去看,徐来因咳嗽牵动了身上的伤而痛苦的蹙起了眉头。
“徐来,徐来……”
徐来隐约听到有人叫他的名字,他想睁眼却十分困难,眼前黑蒙蒙的一片。过了一会儿,那声音还是那样不远不近的,徐来睁开了眼,看到的是一条小巷。
自己忽然变得非常小,牵着妹妹的手。远处有一群人,又高又大,在那里围殴一个老太太。
自己冲过去:“奶奶!奶奶!你们不要打我奶奶……”
徐来拼命地把奶奶往外拽,推开身边的人。他们的拳脚尽数落在他的身上,他冲过去咬他们的手腕,可他们却把他的口鼻捂住了。徐来简直喘不过气,在他即将两眼一黑混过去之前,他忽然看到了一个人影。
那个人穿着一身黑,看不清面容,自己也不认识。但自己见到他的那一刻,忽然非常安心。徐来知道,他们终于有救了。他放心的闭上了眼睛。
“……住手!”
“……同学……同学……你能听见吗?”
“……叫救护车!来人!”
“徐来……徐来!”
一阵剧烈的疼痛撕扯着浑身,徐来一下子疼醒了。
“徐来,徐来!”
巨大的疼痛使徐来下意识的抓住了来扶他的手腕,一瞬间他反应过来,睁开了眼。
那是一个青年男子,约莫不到三十岁,眉目深邃,目光沉沉,带着一股淡淡的烟味。
“不怕,”那人一下一下的轻轻拍着自己的肩膀,像哄一个婴儿一样轻柔而耐心。“不怕。有警察。”
“是……杨警官吗?”
徐来感受到自己的声音像是撕扯着鲜血淋漓的声带,沙哑的让自己几乎都分辨不出那是从自己的喉咙里发出来的。
“是,是我。我叫杨子青。”
杨,子,青。杨子青。这名字念在嘴里,莫名让人感觉到春天森林般的郁郁葱葱。一棵挺拔的杨树,阳光洒在枝叶之中,微风徐徐吹过,想起沙拉沙拉的声音。
“你好……”
“你好,”杨子青露出一个大大的微笑:“想喝点儿水吗?”
“好,谢谢。”
杨子青兑了一杯温水,又从零食里拆出一根吸管插上,轻轻扶了扶徐来的头,把枕头立起来,等徐来靠好后才把水递到嘴边。
徐来记忆里,好像四岁以后就再没有接受过这样无微不至的照顾了。
上小学的时候有一回发烧,寒冬腊月,烧的根本没有力气从床上爬下来。那时候妈妈已经走了,爸爸也整日里看不到人影,奶奶给他打电话就要吵起来,挂了电话一个人坐在沙发上哭。
前一天晚上爸爸来过了,吵吵嚷嚷的拿了家里一些钱走了,奶奶边哭边骂的拽着爸爸打,妹妹在一边吓得哭,最终还是没能挽回什么。奶奶为了让徐来好好休息一大早就抱着妹妹出去了,那时候奶奶还能上班,在街口的公共厕所打扫卫生,一天能挣30。
徐来强迫自己穿上衣服去小诊所打针。年幼的徐来都不知道自己花了多久才把衣服穿上,又花了多久才挪到诊所里,他觉得扣个纽扣都无比的艰难,每动一下都要休息好久。等坐到长椅上打上针的时候,自己就累得睡了过去,最后被有人开门时冷风给冻醒。
自己似乎从未当过小孩,他总是恨自己长大的太慢,不能早一点担负起这个家所有的担子。人人夸他少年老成,若不是这个小警察这些天无微不至的照顾,他几乎也忘了自己是个孩子,也是有怕苦怕疼的特权的。
这样前所未有的细致照顾使徐来不禁有几分难为情,他强撑着抬起手臂:“我自己可以的。”
“你歇着吧,”杨子青又把他的手放回被子里盖好:“你都伤成这样了还逞能呢,嗯?”说着又把被子给他往上盖了盖。“乖,好好躺着,有什么事说话。”
这个“乖”字好像有一种古老而神秘的魔力,徐来被蛊惑的沉默了,低下了头咬着吸管一点一点的喝水。
似乎是因为难为情,徐来苍白的脸上此时有了一层淡淡的薄粉,这才显出了几分生气。他柔软的头发贴在前额上,只露出一双晶莹的黑色眼珠,有些不安的四下流转着,偶尔会瞥一眼杨子青。那样子,特别像最近很火的Bunniesthe bay的小绵羊。
杨子青不禁一笑,心中却又多了几分怜惜和心疼。
“什么身体啊,就跟人家拼刀拼枪的。”杨子青叹了口气,开口教育起来:“有什么事儿,不能找警察?非要自己拼命?嗯?小小年纪……你知道如果不是我们恰好路过,再晚五分钟你就会死的你知道吗?你会死的!”
眼下已经是晚上十一点了,杨子青强压着自己的声音,然而眉头却因为后怕而不自觉地皱起来,手心里都生出了一层汗。
徐来喝完了水,慢慢的抬起眼睛看着他。
那动作非常慢,眼神也是懒懒的,好像都没有聚焦。但那双眼睛里又似乎含着万千的情愫和无奈,无处宣泄的委屈。
“我知道,”已经滋润过的嗓子听起来没有那么嘶哑了,嗓音有些低沉温吞,还带着少年特有的黏糊。不知是因为嗓音还没有完全恢复,还是有些哽咽,尾音听起来又轻又模糊,像是梦魇时呓语般的无力。
“可我没有办法啊。”
那双眼睛亮盈盈的,像是数九寒天里一口映满了星空的井水,直接泼到了杨子青的心底,惊起一身战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