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笔如飞地在一本账簿上记录着相有豹吆喝的话语,那穿着一声粗布长衫的文笔先生头也不抬地闷声应道:“戥子上称虫!”
一把拽过了紧跟在自己身后的纳九爷,相有豹刻意放慢了动作,小心翼翼地从纳九爷怀中取过了那只紫竹丝编制的斗蝎罐子,却又扬声朝着围在书案旁看热闹的人群叫道:“劳烦各位爷行个方便,朝后借一步,别惊了我手里这宝贝!”
此起彼伏的嗤笑声,顿时从围在书案旁看热闹的人群里响了起来:“嗬......好大的架势!方才德胜门齐家的人来验虫,都没您这么大的谱儿!”
“还宝贝?知道什么是宝贝么?大早上德贝勒亮过的那只斗蝎,金钳紫背花斑尾,用点金石伺候出来的斗蝎,那才叫宝贝呢!”
“斗蝎还怕人惊着?回家养炕上去吧!”
大大咧咧地扫视着书案周遭的人群,相有豹毫不客气地扬声叫道:“什么是宝贝?能拿下虫王的斗蝎,您说是不是宝贝?!不是我当着各位爷说大话,今年秋虫会上能斗赢我手里头这只宝贝的斗蝎,只怕还在它娘背上趴着呢!”
话音落处,相有豹轻轻地揭开了斗蝎罐子上的竹盖,小心翼翼地倾斜过斗蝎罐子,将罐子口仔细地对准了戥子一侧挂着丝网的秤盘。
犹如闻到了血腥味的蚂蟥一般,从相有豹手中的斗蝎罐子中,一头浑身漆黑、几乎散发着少许金属光泽的黑色斗蝎猛地窜了出来。似乎是被周遭骤然涌来的惊叹声所刺激,才刚刚窜进了围着丝网的戥子秤盘中,那只黑色的斗蝎便蛮横地伸展开巨大的钳子、高高翘起尾巴上的蛰针,绕着并不算太大的戥子秤盘游走起来。
骤然之间,原本围拢在书案旁喧闹声四起的人群中,响起了一片倒抽冷气的声音。
能来秋虫会上比拼斗蝎的玩家,十有八九都是积年老手,或许自己手头的斗蝎伺候得并不出色,但对于那些出色的斗蝎是什么模样,却也大都心知肚明。
通常来说,善斗、好斗的斗蝎在初入陌生环境时,会在较短的时间里四处游走,以此来确认所处的环境中是否有其他的猎物或对手存在。越是出色的斗蝎,反应时间便会越短,在接下来的斗蝎过程中也会占有较大的赢面。在斗蝎的行话中,这种深具动物本能的行为被称之为——霸场子!
在以往见识过的斗蝎场面里,能够在半杯茶的时间里开始四处游走的斗蝎,已经能够被许多伺候斗蝎的老玩家看好。如果能在一锅烟的功夫里开始霸场子的斗蝎,那几乎能让所有伺候斗蝎的老玩家豁出一切去把那只斗蝎弄到手,或是倾尽所有的在那只斗蝎身上下注!
可这刚落地就开始跑圆场霸场子的斗蝎......
仔细回想起来,似乎还从来没见过?!
用毛笔杆子轻轻拨动着戥子上小巧得像是耳坠般的秤砣,坐在书案后的文笔先生眯着眼睛看了好半天,这才有些沉不住气地干涩着嗓门吆喝道:“井水胡同纳九爷伺候斗蝎一只,重......重七钱五分!”
倒抽一口冷气的声音,再次在人群中汇聚起来......
凶性十足,且行动敏捷,再加上个头都比寻常的斗蝎大了一圈,这也难怪方才相有豹的口气能有那么大!
不经不觉间,人群中猛地有人叫道:“好家伙!就这大家伙,只怕真能拿了今年秋虫会的虫王!没说的,今年过年是吃香的、喝辣的,还是拿着清水洗五脏庙,就指望它了!哥儿几个,够胆子的,这就写押票去!”
轰然而起的相应声中,那坐在书案后的文笔先生扯开了嗓门的吆喝更是显得格外的刺耳:“纳九爷伺候斗蝎一只,签号六十六,承惠签子银大洋一块!”
‘当啷’一声,相有豹手里头飞出的一块大洋准确地落到了那文笔先生的眼前。
顺势从怀中摸出了一张黄灿灿的金靴底,相有豹在两名青皮混混的遮护之下挤到了另一张长条书案前,将那张黄灿灿的金靴底朝着已然面带惊异之色的另一名文笔先生眼前一搁:“押六十六号签,滚场子走到头的押票,六六大顺,到底算完!”
候在书案后收钱的掌库先生验看过那张金靴底的成色、分量,专司开出押票的文笔先生默不作声地在一张印着精美花纹的油布押票上用朱砂写出了对应的大洋数额,在旁边候着的帮闲立刻在那张押票上刷过一层上好的桐油,再用个烧得滚热的大熨斗轻轻烫过,这才将那张押票递到了相有豹的手中。
仔仔细细将那张散发着丝丝热气的押票塞到了自己怀中,相有豹扭头朝着已经将斗蝎重新装回了斗蝎罐子里的纳九爷叫道:“师叔,这都办妥了,咱回吧?家里还备着酒菜等着咱们呢!”
拿眼角瞟着几个挤出了人群飞奔而去的熟悉身影,纳九爷暗自叹了口气,却又朝着不远处的相有豹挤出了一副佯装得意的笑脸:“好,咱回!好好歇一晚上,明儿见真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