伸手从衣兜里摸出一颗烟卷儿叼在嘴角,那巡警乜斜着眼睛冷哼着笑道:“您都甭瞧我,您可先就琢磨着我身后边这几些位爷们能办点啥事?”
话音落处,几个扎煞着膀子站在那巡警身后的壮棒汉子顿时亮开嗓门吆喝起来:“冲撞关帝家庙的罪过,朝着轻了数算也得是顶案跪香(注1)!”
“偷盗香火,那就是抓住打死,左不过就问个情有可原的误杀罪过!小爷我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今儿可就伸头扛了这事由了——等抓着了那偷盗香火的贼偷,打死了算我的!”
“关帝驾前兄弟至,五湖四海一炉香!诸位四九城中场面上走着的爷们,有门里道上、在册受教的人物,还得劳烦帮个人场?”
亮着嗓门的吆喝声刚落。围着瞧热闹的四九城中人物当间,已然有好几个或是粗豪、或是尖细的嗓门飞快地接应起了话头:“关帝驾前三炷香,敬的就是关帝爷义气千秋!相好的爷们,京西德字堂兄弟全伙,这儿候着您招呼呢!”
“山有脉、水有源,江湖弟兄一家亲!洪门‘勿’字辈学生。听调听喝!”
“这么热闹的场面要是不跟着走一场,传出去可真就得丢了我花佛堂杆子的名号!我说诸位爷,劳驾您几位借一步,容我们哥儿几个朝前走走、也好在这场面上帮衬点儿?”
嘈杂混乱的叫嚷声中,戳在菊社铺面门前的巡警叼着刚点着的烟卷儿扭头看了看身后涌动的人群,顿时便觉着自个儿涨了底气。狠狠嘬了口烟卷儿,那巡警毫不客气地将烟柱喷到了自个儿面前菊社伙计的脸上:“怎么着?倒是有没有句痛快话了?”
不等那差不离要被气炸了心肝肺的菊社伙计说话,打从菊社铺面中,却猛地响起来了石川上野阴恻恻的话音:“闭门家中坐、祸事天上来。说的就是今天这样的场面了吧?验宅数丁倒是老早就听说过这样的手段,却没想到今天还得见识一回?”
眼见着正主儿露了脸,那戳在菊社门前的巡警倒也压根不怯场面,狠狠一口吐掉了叼在嘴角的半截烟卷儿,这才皮笑肉不笑地朝着倒背着双手、慢条斯理走到铺面门前的石川上野说道:“瞅着您倒像是这菊社里边主事儿的人物,今儿场面上的事儿,估摸着您也听着了手下人回报了!旁的废话也都不说——兄弟我穿着这身官衣,怎么说那也得在场面上把一碗水端平了。这才能求个大家伙都心服口服不是?”
冷笑一声,石川上野微微摇了摇头:“恐怕今天这碗水。就没人能端得平了吧?不怕实话告诉你,眼下大日本国公使就在鄙店做客,与几位大日本国来的学者相谈甚欢!你们这样吵吵闹闹,已然是扰了贵客清谈的兴致。再要叫你们冲撞进店门我菊社不过是北平城中的一处商铺,算不上什么了不得的地方,更没什么了不得的人物!可要是叫大日本国的公使先生不高兴哪怕是段爷亲临。恐怕也招架不住吧?”
讶然张了张嘴巴,原本还很有点混不吝模样的巡警顿时哑了嗓门
虽说谁都知道菊社就是日本人开的买卖,可只要场面上没戳穿了这层窗户纸,那也就能仗着这层意思揣着明白装糊涂。可这日本国的公使要是在菊社里露了头儿,真要是闹出来点儿是非。那可就真不是一个段爷能伸手捯饬明白的事由了?
倒背了双手,眼瞅着拿话搪塞住了门前诸人的石川上野冷笑着转过了身子:“不管你们身后边站着的人是谁,烦恼带句话——虽说菊社棋差一着、叫人拿捏了把柄,可菊社也从来都不是什么人伸手就能捏弄的软柿子!这些个市井伎俩,也就别拿出来乱人清静了!”
眼瞅着石川上野亲自出头镇住了场面,而门外戳着的巡警与那些个精悍汉子也全都一副哑口无言的模样,几个挡在菊社铺面门前的伙计忙不迭地收拾了地上撂下的最后几袋粮食,急三火四地关上了铺面门板。
差不离也就在那些个菊社伙计手忙脚乱上门板的档口,从菊社后院左近的墙头上,却有十好几道黑影一闪而没,飞快地隐入了漆黑的夜色中
ps: 注1:顶案跪香,多为北地民间惩罚手段,犯事者须双手扶住香炉顶在头顶,等得炉中长香燃尽方才罢休。有北地土豪劣绅以此法杀人,更有各类会道门以此法要挟他人,变跪香为罚香敛财。北地义和拳乱时,北平城中王公贝勒出门,也都有为此法所害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