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婆子笑道:“要不怎么说是姐儿好福气呢?一见小公子病好,卫家哪还计较这些?这不,夫人又叫我拿了这十五两银子来。说又请人合了八字,姐儿正旺小公子,想接了姐儿去呢。正好小公子身边也没个聪明懂事的人,如今姐儿这个品貌,又是这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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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这个年纪,真是再妥当不过的了!”
我一时瞠目结舌,看向娘。这是要我去做丫头的意思?
娘也没了主意,只是说:“她爹知道,必定不答应的。”
“夫人也虑到这一点呢!说府里买丫头,再好的也不过几两银子,遇上狠心些的爷娘牙婆,几钱就肯卖;如今拿出十五两来,一是体恤你夫妇两个只有这么个姑娘,二是尊敬郑先生这个身份。到底也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儿,不是吃不起饭的,表示她的尊重。你们也不用怕寂寞,到底都还年轻,再养一个也不难不是?”
见娘不说话,钱婆子又看了我一眼,说:“况姐儿这个样貌,又知书识字,将来公子大了,还不是先抬举姐儿吗?卫家家大业大,公子将来若做个官,到时候还愁没人养老吗?”
我听了生气,又听什么“抬举”,不好意思说话,一推那包袱就进屋了。娘低着头,说:“这事我不能答应。小门小户,攀不起这高枝。”
我躲在帘子后头听那钱婆子冷笑:“郑娘子这话说得好听。当初十两银子也肯,如今十五两倒不肯。须知我老婆子是打了包票,又在卫夫人面前说了一箩筐好话,才哄得夫人肯免这十两。里里外外,姑娘倒值二十五两。娘子不妨扫听扫听去,谁家的黄毛丫头值这个价钱?饥荒的时候,几个馒头就卖了。娘子若要面子好看,还是趁早备上十两,干干净净还了的好!”
娘又是气,又是愧,正说不出话来,我便掀了帘子大步出去,道:“你别在这欺负我娘好性儿!不过是给人当丫头,我当就是了,用不着你在这冲我娘阴阳怪气!”
娘忙拉着我叫我别胡说。我一赌气,道:“一言既出驷马难追,我明儿就去,也省的你们被人这么给脸子瞧!”
钱婆子见状,“哟”了声,道:“姑娘好志气!如此我便回话去了,赶早就派人来接姑娘。”说着就溜了。
娘气得只流泪,骂道:“翅膀还没长硬就想着飞了,你一身骨头能有几斤几两,哪里禁得住人揉搓?你这一赌气,你爹回来怎么说才好?”
我自知莽撞,可覆水难收,便道:“爹爹回来了我同他说。十两银子咱们家又拿不出来,我去了,还得十五两,也是划算。等我攒了月例银子,也给你们。娘一向辛苦,今后也可不必熬夜做针线。好好养养,再给我添一个弟弟妹妹。”
“不知天高地厚的丫头!你从此就得给人使唤了,先前你哪吃过这个苦头!”娘还是哭,一张帕子都湿透。
我跪着把脸贴在她膝盖上,说:“病中吃了那么多苦药,女儿也算能吃苦了。”
爹回来以后听娘一五一十说了,把我叫了过去。
“跪下。”
爹黑着一张脸,我便乖乖跪下,把手摊开。果然爹握着藤条,高高扬起。我怕得紧闭双眼,可预料之中的疼痛没有到来。
我小心翼翼睁开了眼,然后看见爹爹放下手臂,不轻不重给了我一下。
“自作主张。”他叹了口气,双泪长流。
爹从来不哭的,即便是我病重的时候也只是皱着眉头。今日他罚我,又哭,我晓得是心疼我。
“是爹没用。”他把我搂在怀里,平日挺得笔直的腰背都弯了下来。
“卫家是大户人家,去那当丫鬟不见得是苦差事。爹爹放心。”我瓮声瓮气劝他。
“还嘴硬!”爹又给我额头来一下。“不知好歹的臭丫头,你懂什么!”他把我拉起来,看着我,又叹气了。
“朱婆子捎信儿来,说明日就有人来接你。这一去,不知道是什么情形,你把爹的话记心里:别太聪明,也别太笨,别谁都信,也别谁都不信。该藏拙要藏拙,别老想着出风头。爹和娘就盼着你平平安安的,等过了几年,想法子接你出来。”
我连连点头,把眼泪草草抹掉。“我省得的。你们放心。”
“我们如何能放心啊......”他们又搂着我流泪了。
当晚娘拉着我嘱咐了许多话,又替我打点包袱,恨不得将一切能用的都塞给我。我眼瞧着她要把银两也塞进来,忙道:“我去当使唤丫头,做什么要用这些银子!若有散钱,拿十几个也就罢了。”
娘于是放进去几串小钱,道:“过几日我们想法子去瞧你。你若有书信能递出来,遇事千万记得同我们说。”
我一一答应着,胡乱睡了一夜。清早起来,爹爹已经坐在堂上。
我跪下磕了头,爹拿藤条又轻轻打我三下。我知道这是他最后一回打我了。